蕭龍友與成都霍亂之疫

     北京四大名醫之一蕭龍友,自幼在舉子業之餘兼習中醫,因學業優異就讀於四川成都的尊經書院。在尊經書院讀書期間,一場不期而至的霍亂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開啟了他的醫療生涯。

     光緒十八年(公元1892年),是蕭龍友就讀於尊經書院的第4年。這年入夏以來,連續數日暴雨不止,江水外溢,多地發生水災,洪水淹沒了很多村鎮。淹死的人和牲口隨水飄蕩,糞便穢物溢得到處都是。暴雨過後,驕陽似火,來不及打撈收拾的人畜屍體被曬得臭氣熏天。很快,一場霍亂開始流行,席捲了崇慶、大邑、邛崍、浦江、彭山、雙流、溫江、成都等20多個府、州、縣。許多縣人員死亡慘重,路斷人稀,死人棺木無著,只好用篾席、草簾裹屍。官府束手無策,有佈告全縣令焚燒紙船以送“瘟神”,還有設壇作祭等。(文獻來源:四川省地方誌編纂委員會編《四川省志 大事紀述》川西瘟疫流行)

     成都雖為省府,但城內的疫情依舊失控了。染病者吐瀉交作,發病後三四個小時就能死亡,橫屍街頭。有時一家全部染疫而亡,屍首無人收拾,只能在高溫之下腐爛,蛆蟲爬滿了院子。成都城裡每日出喪最多時達五六百具棺材,迎暉門(清代成都城東門)常常因出殯的棺材太多而擁塞不通。棺材鋪的棺材已經供不應求,賣棺材者哄抬價格,大發橫財。全城合計死亡萬餘人。成都城裡人心惶惶,百業凋敝,醫生也懼怕被傳染,都紛紛停止了診務。

     蕭龍友目睹生靈塗炭,如坐針氈。他自幼就背誦聖賢仁愛之書,眼下如不能救民於水火,又談何道德文章,談何經綸濟世呢?霍亂為患甚劇,頃刻之間便奪人性命,若要拯救疾苦,必須有霹靂手段。他徹夜不眠,查閱醫書,尋找對策。

     霍亂見載於《素問》,“太陰所至,為中滿,霍亂吐下”,而未詳方藥;霍亂亦見於《傷寒論》,列有理中丸、五苓散、四逆湯諸方,而於證候之辨析早已散佚;當他查到同治年間王孟英所撰《隨息居重訂霍亂論》,見其先列疾病源流,再分寒熱二證,詳述伐毛、取嚏、焠、刺、熨灸諸方,之後再附醫案及方藥,有常有變,頗合實用,便欲依法施行。只是,蕭龍友苦於無臨床經驗,不敢貿然於性命之上率爾自逞。苦悶之際,他想起了之前在綿竹縣時認識的陳蘊生醫生。

     陳蘊生出生於道光廿六年(公元1846年),年長蕭龍友24歲。他的科考之路非常不順利,遂棄儒而習醫,38歲時(公元1884年)回到綿竹縣城正式開業行醫,每日上午門診、下午出診,一日就可診治患者百人以上,在當地名氣頗大。一次,陳蘊生被縣令舉薦,為四川布政使(相當於現在的省長)王嵩齡治病。當時王蕃臺已年逾花甲,得了重症,請來許多醫生會診,眾醫皆以為必重用參芪才有可能挽回性命,而陳蘊生則認為服用參芪會使病情加劇。但陳蘊生資歷最淺,無法左右用藥。王蕃臺服用參芪之藥後果然病情加重,眾醫束手。陳蘊生診治後覺得還有生機,便處方用藥,最終將其治癒。頓時,陳蘊生的醫名在省城成都大震。綿竹縣距離成都只有百餘里,其常應達官貴人之邀請赴成都診病。(文獻來源:蕭侶和《綿竹縣文史資料選輯(第6輯)》名醫陳蘊生二三事)

     這幾日陳蘊生恰好前來成都為陳姓富商之子診病。經診查,其為積滯,處以大承氣湯而愈。(文獻來源:張紹重《蕭龍友醫集》)蕭龍友與陳蘊生二人屬於亦師亦友的關係。其每次前來成都診病,蕭龍友總是前來觀摩,一則可以老友之間敘舊,二來可以學習治病經驗。診完病人,陳蘊生準備第二日返回綿竹。這時蕭龍友前來拜訪,言談之中流露出霍亂危害,生靈塗炭的慘痛。他看到陳蘊生也表露了同情,遂講述了自己想救治霍亂患者的想法。陳蘊生看到這位以家國為己任的小友的決心,不禁有一絲羞愧—作為醫生面對疫病流行,應該衝在最前面才對。

     陳蘊生的治病經驗非常豐富。他認為《隨息居重訂霍亂論》中諸法甚良,但現在病人太多,如對每位霍亂者診治後再施予藥餌,則緩不濟急,寡不敵眾。為今之計,應制作普適之藥,使有病者服之可治,無病者服之可防,且應選廉價易配製之藥。他們經過反覆商討,選定四方,其一為煉雄丹,分發諸人使投之入井以防疫;其二為速效丹,用之取嚏以開閉急救;其三為甘露消毒丹,待取嚏醒神後,見舌黃口穢者,以冷水調服;其四為霹靂散,見肢冷、無穢濁之氣者,以溫水調服。方案擬定後,二人又連夜勸說邀集藥商製藥。

     第二天微亮,蕭陳二人便開始沿街施治。他們一邊施治,一邊分發藥品,教導大家自救及救人之法。霍亂髮病急驟,一旦施治得法,痊癒亦非常迅速。經二人用藥施治,許多人轉危為安。對於病勢極重,藥餌取嚏已無反應者,則予以刺血之法,黑血一出,或有能轉蘇者,則予以詳參脈證,處方施治,10人之中或能挽救一二。

     霍亂是因食用含有霍亂弧菌的水和食物後傳染而發病的,症狀是劇烈的洩瀉,頃刻之間便脫水死亡。直到靜脈補液發明之後,霍亂的治癒率才明顯提升。經此一疫,蕭龍友與陳蘊生一同救治了大量的危重症患者,對於中醫典籍中的困惑之處,也因臨證閱歷而一一渙然冰釋。

     給蕭龍友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對同時感染了霍亂的中年夫婦。他們二人同時被傳染,同日發病,都是大瀉、大吐、大汗出。蕭龍友看到他們時,二人都已目陷皮癟,肢體厥冷,脈微欲絕,轉筋腹痛難忍。但是細審其證象,男則吐瀉不甚臭穢,舌苔白而不渴,女則舌苔黃而口渴欲飲冷水。滿以為二人同處一室,同時發病,應證候相同,豈知寒熱差異如此之大。故男子予以霹靂散,女子予以甘露消毒丹,三服之後二人就都痊癒了。經此一事,蕭龍友對於“同病異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臨證詳於診查,也成了他一生行醫的箴言。

     經過二人半月餘的奔走施治,救活了千餘人。而這些被救者,也將藥餌施於周圍的患病者,曾經閉門謝診的醫生也開始使用蕭龍友、陳蘊生所擬定的方案,救治患者。直接和間接地受益於蕭陳二人而獲重生者,不計其數。為了感謝二人的恩德,人們集資刻了一方木匾贈予蕭陳二人,匾上寫著“萬家生佛”。

(按:蕭龍友診治霍亂所用具體方藥已無從考證,文中方藥為作者根據王孟英《霍亂論》所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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