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秀文的心願,沒想到是由他來完成!

鄭秀文的心願,沒想到是由他來完成!

9月15日,令鄭秀文獲得金像獎的影片《流水落花》終於登陸內地院線。早在今年4月,金像獎頒獎禮結束的次日,本刊記者就採訪到了本片導演賈勝楓。


大學期間主修化學,輔修文學的賈勝楓,很久前便知道自己不會從事科學研究。酷愛看書看電影的他,還沒畢業就到雜誌社做記者和編輯。但2016年開始,傳媒生態發生轉變,視頻逐漸取代文字,他需要學習拍攝短片來回應潮流,從而慢慢走上拍電影的道路。《流水落花》是賈勝楓首部自編自導的劇情長片。


採寫_本刊記者 劉益帆 實習生 陳嘉怡

導演賈勝楓

在9月15日公映前,《流水落花》已在“香港電影廣東展映周”和“北京國際電影節”順利展映,賈勝楓還榮獲烏迪內遠東電影節“最佳新導演-特別提及”的肯定。當鄭秀文看完劇本後決定零片酬出演,以此支持香港新人導演。從任何角度來說,賈勝楓都是幸運的,而這種幸運又是香港電影人互相扶持的傳統延續。 


內地觀眾一直在感嘆香港電影界青黃不接,但是近幾年,香港也出現了一批專注於本土的年輕電影人。這批新生代電影人更多把精力放在藝術表達的完整性上,賈勝楓是這批“新浪潮”的一員。

我其實是新導演中的新導演

南都娛樂:你是文字工作者出身,一步一步轉行做導演,電影史上有過很多這樣的案例。你覺得文字工作者的工作經歷,對你如今成為導演最大的幫助是什麼?

賈勝楓:我做了十幾年的記者,主要是做副刊的記者,電影、文學、飲食和旅遊,我都做過的。記者做專題或人物訪問,最基本的當然是要做好多資料蒐集。《流水落花》是建基於真實存在的群體,香港叫寄養家庭,所以我寫劇本之前,用了半年時間去訪問不同的對象,包括社工、NGO、寄養家庭的家長和兒童。


我們每一個方面都做了好多案例研究,這給劇本打了好的基礎。我不會為了符合劇情需要而強行塞一些東西,不會純粹只讓故事符合起承轉合,我在資料的基礎上做篩選,令故事更活生生。真實故事和人物能在不同程度上啟發我,我也會將好多案例加以改編用在電影裡,這都是記者的經歷幫到我的地方。


南都娛樂:每個人轉行多少都會受到之前職業的牽絆,除了你剛才講的好處,那記者的一些職業特性,有沒阻礙你拍電影?

賈勝楓:我覺得比較大的阻礙是記者不捨得去拋棄一些資料,因為這麼多資料都是辛苦蒐集回來的。我寫採訪稿時,會盡量想保留精彩的資料不捨得刪除,儘量想在這篇文章中呈現出來。但是做電影不是的,你不可以被這些資料帶著你走。如果你被帶著走,電影會像一個人物專訪的視頻,而不是一部電影。在我心中,好的電影是要簡約,無論是對白或鏡頭方面,潛文本要好多,這才可以給到觀眾更多的想象。


還有,電影會用到好多意象去做比喻,做記者寫文章就完全不是這樣。做電影你要留白,要做好潛文本,這對記者來說是比較大的挑戰。當然,我不是唯一的編劇,另一位編劇是我的太太羅金翡。以花的時間和精力來說,她應該佔了七成,我佔了三成。我們一開始各自是打亂次序“梅花間竹”地寫一半,寫完後她負責重新組合和主導修改。我們寫了半年,用了超過半年去改。三七分是這樣得出來的。


南都娛樂:你大學是讀化學專業,後來從事記者和電影的工作,請問一路走來,哪些電影和書影響了你現在的創作?

賈勝楓:我大學時期是讀科學主修化學,輔修文學。其實我讀了一年就知道將來畢業未必會做跟化學有關的工作,我不是那塊材料。我當時很喜歡看書看電影,我好想做一個以文字工作為職業的人,所以我沒畢業已經去了雜誌社做編輯和記者。2016年到2017年,我開始拍短片,因為傳媒的生態開始改變,大家看文字少了,開始喜歡看視頻。我開始慢慢學拍短片,然後去參加一些短片比賽,現在拍長電影。


跟我同期的導演,他們要不就是電影專業出來做副導演,要不就是非科班直接去片場工作,而我既不是讀電影專業,也沒有參與制作過任何長片,所以我整天說自己是新導演中的新導演。


要學拍電影,我覺得看電影一定得多。只要不停地看好導演的作品就會知道怎麼拍,你會學會什麼叫taste。如果你沒有一個喜歡的特定方向和風格,你拍的時候會沒有方向感,我是用鑑賞的方式來拍電影。其實有好多導演都影響過我,比如波蘭導演基耶斯洛夫斯基,我中學看他的《十誡》開始知道原來影像是可以去討論命運、道德、友情、親情。在這之前,我和普通觀眾一樣愛看《洛奇》《第一滴血》和《侏羅紀公園》這種官能刺激些的商業片。基耶斯洛夫斯基是第一個影響我的導演。

《十誡》海報

還有就是奧地利的導演叫邁克爾·哈內克,他的《第七大陸》《班尼的錄像帶》和《機遇編年史的71塊碎片》又給了我另外一種衝擊:原來電影語言是可以這樣簡約,而且簡約得來更有力。不是所有東西都必須講清楚,要懂得去選擇什麼講,什麼不講,這就是less is more的魔力。這影響我很深。


然後,我繼續看比較簡約的電影,比如韓國導演金基德,他一直拍的電影都是三四個角色,場景好少,但是講的故事很有趣,而且好有概念性。譬如《春夏秋冬又一春》,一條河上面有間屋,一年內不停有人進去發生故事。蔡明亮的《愛情萬歲》也是這樣,即一間屋裡面,幾個人出於不同的原因而入了那間屋,發生了一些愛情的故事。好有趣,在一間屋裡拍完,才三個角色而已。


最後是枝裕和的電影,我最喜歡他的《步履不停》,他是講一家人一日的相處故事。他純粹通過對話和場景,暗示這個家曾經發生的事情,而不是靠閃回。美國導演凱莉·萊卡特的《第一頭牛》我也很喜歡,她是少有的美國的導演,拍出了一種歐洲風格,非常簡約。這幾位大師級導演都影響過我。

《步履不停》劇照


南都娛樂:你剛剛講到是枝裕和,有好多內地觀眾看完《流水落花》後都有提到了這位日本導演,觀眾拿你和他對比,你有什麼感想?

賈勝楓:我想他們是善意的,他們覺得你都算拍得還好,也有這種風格。不過我覺得所有導演的電影都是獨立的存在,最好就是不像任何人。但我們始終會受一些電影潛移默化的影響。

我的處女作並不傳統

南都娛樂:近年來,香港電影發展局“首部劇情電影計劃”資助了不少電影新人,《流水落花》也獲得了800萬港元的資助,能否分享一下你是如何順利贏得這筆資助?

賈勝楓:這跟其他做電影的程序是相像的。你第一步一定要寫一個好紮實的劇本,然後你就拿著劇本去找投資,“首部劇情電影計劃”的程序基本上也是這樣。你寫好了劇本,你就初步找些演員和工作人員,然後你拿著劇本去投給 “首部劇情電影計劃”的單位“創意香港”,總共兩輪。第二輪你就要和監製一起去面對好多個評審,他們都是行內很知名的導演、監製、編劇,你要在他們面前present你的故事,然後他們會問好多問題。評分有不同的比例,比如劇本、展示、答問題等分別佔多少百分比,最終他們會有個評分。我記得我那屆是大約五十個名額,他們選了五個,我是其中一個。整個過程其實和你拿去電影公司找投資大同小異,不過相對簡單一些,減少新導演找投資的複雜。


南都娛樂:會不會有人拿到這筆資助後,最後拍不成一部電影爛尾了?

賈勝楓:香港電影發展局是分期給你的。我的劇本、前期工作、開始拍攝到最後完成,每一個階段都要給他們知道的,讓他們知道我們真的在拍。他們分不同階段給我們錢,以確保你不會拿了錢卻完成不了作品。



南都娛樂:很多新導演內心都積壓了一團“火”,處女作都想拍些最能夠代表自己的電影,於是題材和風格的選擇上容易不走尋常路。而你的首部劇情長片拍的是傳統的家庭題材,風格上也是走剋制和簡潔的路線,如此選擇,背後有什麼考量?

賈勝楓:我的考慮其實好簡單,就是我要拍一部心目中的好電影,我要向著這個方向走。當然啦,現在我拍出來的作品不能夠稱之為非常滿意,但它的電影語言和講故事的技巧,與我喜歡的電影是同一個方向。

《流水落花》好像是個好傳統的故事,但也有好多觀眾說拍得好劍走偏鋒,譬如講寄養家庭本身不是一個好多人知道的題材,而且它在剪接、拍攝和講故事技巧上都不是很大眾化。還有,我的音樂和對白都是很少,好多線索你要好細心去留意。這個故事跨越很多年,但我沒註明年份,我標記時間是用一些很現場的東西,譬如角色頭髮短了,電話、電視機和遊戲機型號變了,用這些細節讓大家去猜故事的年代。


《流水落花》真正想說的是生命

南都娛樂:你標記時間的方式是靠很細節的東西,比如Sammi扮演的天美姨姨頭髮的變化,可否理解成用頭髮類比大自然的植物,不斷枯萎又重新再生長?髮型如何對應人物心境的?

賈勝楓:這個我沒有想過,我純粹是很簡單地把頭髮變換。當一個人的生活和心情發生重大轉變時,它往往會顯示在髮型上。就像有的女生同男朋友分手了,她會把頭髮剪得好短或者改個髮型。


天美姨姨每一個階段的髮型都有一個好明顯的變化,一來是想表達時間過了好久,二來是想表達她的心情變了好多。譬如講,天美姨姨碰到寄養兒童小花時,她是亂亂的長頭髮,我想說明她好投入地去照顧小朋友,投入到不怎麼理會自己的裝束,就像好多無暇修邊幅的媽媽一樣。小花離開之後,她突然間變成很短的髮型。這其實有一個細節暗示了,小花睡覺的時候喜歡摸著天美姨姨的頭髮,當小花走了,天美姨姨要割斷這段回憶,於是剪了小花最喜歡摸的頭髮。


南都娛樂:《流水落花》中有很多大自然的空鏡頭,還收錄了很多大自然的聲音,如風聲、雨聲、河流聲,彷彿大自然也是整部戲的一個角色。拍這麼多大自然的鏡頭和聲音,是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呢?

賈勝楓:如果沒有了大自然的流水落花、花開花落和天氣風聲,就是個寄養家庭的故事。但是寄養家庭在這部電影中是一個比喻,我最終是想用寄養家庭的相遇和離別的關係,來講人生,甚至想講生命。


如果你講人生講生命,你就不是在講一兩個人這麼簡單,而是在講一個好大的世界。當然在電影裡面,這個世界好小,只是一間屋、一條路、一棵樹、一條流水,但是它比喻出來是一個大的世界。它那些流水的流動,落花在上面慢慢流走,我希望可以讓大家聯想到生命和時間是一回什麼事。


好多觀眾都問我“流水落花”的意思,一開始,這四個字很容易理解,“落花”代表一些沒有什麼人照顧的小朋友,“流水”就是這一對寄養家長,將一些小朋友帶去一些更好、更遠的地方。但是你看到中間,你會有點懷疑,到底是誰在幫助誰?會不會這對家長才是“落花”,而小朋友才是“流水”呢?小朋友不停出入他們家,好像在幫他們去解決傷痛。到了最後,當天美姨姨死了,她的老公何彬要牽著狗自己慢慢生活下去時,好像所有人都是“落花”,而時間是“流水”。

如果你看過泰倫斯·馬力克的《生命之樹》,它也是拍一家人的故事,但一開始是拍宇宙拍細菌,它想講述更加龐大的生命為何物。我的這個故事也是這個方向。


南都娛樂:這部電影有13年的跨度,但是好多場景都是在固定的家的空間裡去拍攝,用一個“不變的空間”去搭配“流變的時間”,你剛剛提到金基德的《春夏秋冬又一春》,這個設計是不是受了這部電影的影響?
賈勝楓:你可以這麼講。因為這部電影本身規模就只需要這麼大,只需要一個空間,一個不變的家,而變的是過客。這對夫婦是不動的,而小朋友是動的。這個中轉站,不停來又走。

我要拍一個時間的流變,家當然是不變的,但裡面的人和物是有變化,而這種變化透出一種心理。例如一開始其實家裡的桌子是方形的,但是慢慢桌子變成圓形了,因為怕小朋友會撞到尖角。當他們投入了去做寄養家庭的時候,他們就會考慮這些東西。還有,魚缸也換了,因為魚缸打爛了的話,玻璃好危險。本來有個櫃子也不見了,變成一張軟綿綿的按摩椅。這些全部都是我們投入到了角色後,思考的結果。

南都娛樂:電影中一共有7個寄養兒童輪流出現,他們出現在天美姨姨生命中的順序,是不是設計過?

賈勝楓:他們的次序一定是設計過的。設計兩樣東西,一個就是我們要在小朋友同天美姨姨的互動裡,看到她的改變。


文森,第一個尿尿的小朋友,天美姨姨對小朋友的心理是什麼,就是她沒有從那個小朋友的角度去思考,她只是從自己出發,你撒尿我就罵你。但後來,文森差不多走的時候,她開始明白其中的原因,但是他已經走了。到了菁菁來寄宿,天美姨姨已經改變了,她主動幫她去找外婆,去問她餃子那個餡應該是怎麼包才好吃,她在這件事上已經進步了。而到了小花是她投入的最高峰,她開始想擁有,想從寄養變為領養。但是很無奈,因為某些原因不行。到明仔,之後到兩姐弟,再到仲恆的時候,她一路都在放手。小花領養不到後,她之後都不會再想領養這件事。


明仔來寄養時,大家會看到天美姨姨不是很理會小孩,讓明仔獨自在家。而到了兩姐弟,她又試著融入一些,兩姐弟貪玩走丟後她很緊張地到處找他們,但闖那麼大的鍋,她卻沒有責罵兩姐弟,第二天還帶他們去露營。換做是第一個寄養兒童文森,她一定會大罵。最後一位寄養兒童仲恆,當小孩主動想要留下來,天美姨姨都婉拒了。每一個小孩出現的次序,都體現了天美姨姨對養育這件事心態上的變化,從不理會到想擁有,再到放手。


還有,這些小朋友是四到十七歲都有,之所以這樣設計,是因為天美姨姨的親生孩子是三歲死的。她在這些小朋友身上,其實是看到她孩子成長的影子。這一層沒有講得很明瞭,只有他們露營看星空時一句對白暗示了:“我感覺到我的兒子滔仔,是在用他自己的方法一次又一次回來我身邊”。

香港女演員只有Sammi有這種特質


南都娛樂:你在一些採訪中提到,《流水落花》一開始已經設定了女主角由鄭秀文來演,並認為她有著“外表堅強內心柔軟”的特質,香港女演員裡只有她能演。請問你是什麼時候留意到她身上有這種特質?

賈勝楓:她一直都給我這樣的感覺,就算是她以前演的那些喜劇,我都不是好投入地去被角色的喜劇感影響,反而是在看Sammi怎樣去演這些角色,我會跳出來去看回她本人。她是很堅強,不認輸的一個人。在我心裡,這種倔強一路以來在她身上都有。無論她是唱歌或者演戲,在別人面前她是沒有半絲的軟弱的,但是我在跟她的相處中感受到她的內心是好溫柔的人。


在大眾的眼中,她未必有這種這麼溫柔的特質,這正正就是天美姨姨需要的——表面上很倔強不肯低頭,但你又能感受到她的不忍心。比如她和文森見完訓導主任,她先是罵了文森,然後她的眼神又有些不捨得,於是突然之間就問對方吃不吃冰棍。這就是我需要的,她能夠大部分時間很硬朗,但她就是有一句話讓你覺得她在為別人心痛。這樣的特質在天美姨姨身上是最重要的,我覺得Sammi身上很足夠,其他香港演員做不到。

南都娛樂:你在現場是如何指導鄭秀文演戲?有沒有發生一些有趣的事?

賈勝楓:我也沒有說指導啦,演員始終有他們自己的演法,我通常會在拍之前解釋得好清楚這個人物最重要的特質是什麼,這一場戲要表達的重點是什麼,我想要什麼效果……譬如外遇吵架的那場戲,我們拍過好多個版本,其中一個版本天美姨姨是好凶的,但是最後我們是選擇了是現在這個冷言冷語的版本。


你會感受得到角色那種生氣,是不想被你看出她的介意,這個才是更加符合天美姨姨的性格。老公外遇,按理來說,妻子應該好傷心和生氣,但因為她兒子去世的前史,讓她那種傷心軟弱不輕易給人看出來。即使這件事這麼大,她都是用同一種技巧去面對,裝作沒事。可是在吵架過程中,她看到兒子的遺物和照片,最後的防線終於守不住。我們要一重一重打破她,而不是一上來就很生氣。那麼多個版本,這個版本是最好的。


南都娛樂:鄭秀文曾經在其他採訪中講過,她之所以接這個角色,其中一個原因是角色和自己本人不同,你覺得她本次演戲,有沒些加深或顛覆了你對她當初的印象?

賈勝楓:她說過“我看劇本的時候,我最喜歡的就是見不到Sammi”,“見不到”的意思不是說和她完全不像,她意思是說見不到她一貫在電影裡面的形象,並不是她本人和天美姨姨沒有任何相似性。就像我剛剛講那種外表堅強內心溫柔的特質,她本人也是這樣。


至於說顛覆,其實也沒有顛不顛覆,因為Sammi不是第一次拍這一種家庭戲電影,她之前有拍過《花椒之味》。我覺得她拍戲有一個過程,她從開始拍喜劇,然後慢慢去拍一些正劇。她拍《流水落花》也是經歷了一個過程,她慢慢變化,慢慢成熟。


南都娛樂:除了家庭題材,你未來還想嘗試一些什麼題材呢?

賈勝楓:如果有下一部電影,我應該會拍一些和生活遠點的東西,未必是些這麼現代生活化的題材。可能不是這個年代的故事,也許是個未來的故事,也許是個發生在民國或更早一些的故事。因為我未有概念在手,所以我現在回答不了你是個什麼故事。


編輯:cy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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