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隊的夏天3》總決賽最後一場,二手玫瑰終於唱了《仙兒》。
作為樂隊的大熱金曲,歌迷們對《仙兒》的期待可以說是貫穿節目始終,幾乎每一期都有人在彈幕裡發問:怎麼還不唱《仙兒》?
其實依著樑龍的想法,《仙兒》也許不會登上總決賽的舞臺。
來到“樂夏3”,他想要做些“新的”,一個更多面的二手玫瑰。於是我們聽到了《伎倆》《小紅小綠》和《月牙五更狂想曲》。那些符合大眾既定印象的“仙兒”們,是第一波被繞開的選擇。
但也正是這首《仙兒》,讓二手玫瑰最終捧回“樂夏3”HOT1獎盃。殺青之後,樑龍頗為清醒地意識到:“這也許不能稱之為一個勝利。”
“我們不是一個比武的心態,更多的是節目給了一個主題,我們去完成,然後現場所有人覺得哪一個結果對他們來講更適配,可能也只是這樣。(排名)並不等於我就比你強、你就比他弱,這不是在搞競技體育。”
和娛理工作室對話的過程中,這種清醒隨處可見,比如對自我事業的認知,對二手玫瑰本質的判斷、未來的規劃,以及對搖滾樂現階段的解讀。
用樑龍的話說,二手玫瑰其實是一支嚴肅的樂隊。“我不拒絕將近20年的嬉笑怒罵,但我不能忘記它該有的內核。在那個時代可能沒有那麼突出,等到適當的時候,我會讓所謂的嚴肅性走到前面來。錄完‘樂夏3’第一期,我覺得這種表達就是我要尋找的‘新’。”
“大哥你上樂夏,你上它有啥用啊”
早在第一期,樑龍就自嘲般地替大家問出:“大哥你上樂夏,你上它有啥用啊?”
很多人知道馬東為了邀請二手玫瑰三顧茅廬,但是在樑龍看來,自己從來沒有真正拒絕過樂夏——第一季是對節目到底要幹什麼摸不著頭腦,第二季是檔期相撞。等到一切都變得明晰,第三季究竟要不要來才是最難的抉擇。
這很像當年“樂夏1”橫空出世,樑龍也是興奮且焦慮著。興奮的是,搖滾樂的市場份額迎來邁步,“一個新的音樂時代出現了。”焦慮在於,“好像有個小針兒在扎著你往前走,不能像以前那樣隨心去做。包括時間、年紀和精力都擺在面前,會很自然地帶著一種焦慮感去創作。”
但不能否認的是,作為一支成立24年的老牌樂隊,二手玫瑰登上“樂夏3”自帶一定優勢。至少在初舞臺的短短几分鐘,臺下的樂迷和屏幕前的觀眾不用去特別瞭解“誰是二手玫瑰”、“主唱為什麼化妝成這樣”。
比到後來,樑龍發現這種優勢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
“好多網友說,二手玫瑰在這個節目裡是‘降維打擊’,我看到之後真的好為自己鳴不平!
可能按照經驗來說,我們已經是音樂節的壓軸樂隊,個唱也都搞了,來和人家剛成立不久、甚至剛接觸音樂節的樂隊比賽確實有點兒‘降維’。但是隻要你來過現場,就知道沒有哪個樂隊敢說自己百分百厲害。在安達樂隊面前,你敢說二手玫瑰是降維打擊嗎?在瓦依那《大夢》面前,我們唱什麼歌是降維打擊?不存在的。
這就是‘樂夏3’的舞臺魅力,它總是在盡最大程度地展現每一個樂隊最有效的那個東西。而且找來的這200多位樂迷真的是黃金觀眾,他們不會因為樂隊的知名度區別對待,對這個特別嗨、對那個就不嗷嗷了,但投不投票他們有自己的判斷。”
老話常講“長江後浪推前浪”,但對於現階段的中國樂隊市場來說,樑龍笑稱是“隔著浪亂打”。
在他看來,二手玫瑰的“後浪”應該是回春丹、新學校廢物合唱團,但在節目裡一起“廝殺”的是更年輕的柏林護士、八仙飯店。
“我們經常在下面聽人家現場的歌迷呼聲,不比我們低,甚至比我們都大,那全是年輕歌迷的聲音。然後一到二手玫瑰全是老爺們兒聲,我說完了,沒有年輕歌迷呼聲的樂隊不能稱之為一個偶像樂隊。當然我們也不算是。”
談笑之間,樑龍對這種競爭是欣喜的。一個良性的音樂市場必須不停推陳出新,所以他也在尋求那個“新”,讓樂隊在面對猛烈的後浪時能夠穩住。
仔細去看二手玫瑰在“樂夏3”的舞臺,除了儘可能避開耳熟能詳的大熱金曲,也在把每一個舞臺都塑造為完整的藝術品,從音樂、服裝再到舞美,共同組成屬於二手玫瑰的審美與價值觀。我們在《小紅小綠》裡看到了兩種自我左右搏擊,在《耍猴兒》看到癲狂背後的吶喊,這種表達甚至是超越個人情感、衝破常規的喜怒哀樂。
“既然來到‘樂夏3’,希望大家看到一個不同以往的二手玫瑰,不是隻停留在‘唱一宿’、‘紅白喜事樂隊’,或者叫了20多年的‘東北二人轉搖滾’之類的口頭調侃。
我一直強調,二手玫瑰其實是一支嚴肅的樂隊,我從來不覺得它是搞笑的。它可以搞笑,但它不是。它可以嚴肅,但也不會為了嚴肅而嚴肅。每個時代的藝術品,它的包裝和表達是隨著時代而變化的。”
“我被活活的逼成了個玩搖滾的”
(取自:二手玫瑰《允許部分藝術家先富起來》)
二手玫瑰奪冠那晚,錄製持續到凌晨3點。
轉眼天亮,樂隊直接奔赴機場,趕往上海進行拍攝,第二天又要飛回北京完成另一個拍攝。樑龍忍不住逗成員們:“怎麼樣?體驗到出名的快感了嗎?”
後來,他在微信群裡編輯了一段語重心長的文字,強調“樂夏3”已經結束了,希望大家能夠迴歸該有的節奏。“‘樂夏3’只是二手玫瑰一段好玩的經歷,人生不是那樣的,人生不是每天充滿華彩的。”
人生的跌宕起伏,樑龍可太明白了。
生於70年代,初中時以唐朝樂隊、黑豹樂隊為啟蒙,為自己剛剛湧現的獨立意識和內心憤懣找到吶喊途徑,而後聽到崔健第二張專輯《解決》,開始有了動筆創作的念頭——“好像這歌詞我也能寫。”
只不過從聽別人的音樂,到創作出屬於自己的,這一路可謂荊棘塞途。樑龍畢業後曾兩度前往北京,皆以失敗告終。
最為人熟知的,或許是第一次從北京回到老家齊齊哈爾,他被老師推薦到哈爾濱當保安。用那時的眼光看,這還是一個“體制內”的工作。僅用半年,21歲的樑龍就被提拔為保安組長。
作為重要的省會大城,哈爾濱的另一面又是嶄新的,整個東北只有那裡坐擁搖滾學校。生活極其拮据的樑龍只能手握兩個鼓槌,用“曲線救國”的方式先學打鼓,再一步步踏上搖滾之路。也是在那裡,他成立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支樂隊——黑鏡頭樂隊。
之後因為工作存在失誤,樑龍被保安隊開除,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去北京,搞搖滾。“那個心情我到現在都記得,可以說是歷歷在目,就是一個人硬著頭皮走,根本邁不動,就生邁。”
他拿著自己樂隊在哈爾濱創作的小樣給北京圈內人聽,得來的反饋是:“這不滿大街都有這玩意兒嗎?”說罷,對方播放了一首野孩子的歌。“給你們聽聽,這才叫做音樂。”
樑龍知道,北京沒必要再待下去了。復刻流行沒有意義,真正的搖滾明星,應該唱出屬於自己的東西。
後來的故事多次被他提及——一窮二白的樑龍回到一窮二白的家,在朋友的引薦下一頭扎向農村,帶著一袋米、一袋面投靠了隔壁村一位吹嗩吶但渴望玩搖滾的朋友,一待就是三個月。
樑龍記得張亞東在“樂夏3”說過,希望所有樂隊能在最好的時候起碼留下一張專輯。回頭看去,他能夠自豪地說:“二手玫瑰做到了。”
“在新華村那幾個月,是我精神、財富、價值觀崩盤的邊緣,人已經變得沒什麼念想了。結果去了之後才感受到廣闊天地,自己的視野之前太窄了。農村的環境非常單一,反而無限放大了我的視角,放大了我對自我本身的一種認知。再加上你都沒臉(面子)了,臉都貼在地上了,這時候我的身體和腦子才開始冷靜思考,好像能聽進去東西了。
我特別感謝新華村那段時光,在那裡創作出了二手玫瑰最重要的前幾首代表作,對於我來說是個人的黃金期。”
“誰說耍猴滴,他不是藝術家”
(取自:二手玫瑰《耍猴兒》)
如今提起二手玫瑰,紅綠搭配、秧歌扇子、誇張妝容已成標配,民樂與搖滾的混搭、入世的歌詞也已被他們玩透。二手玫瑰變成了搖滾市場的獨一無二。
然而,“去北京,搞搖滾”已經實現、甚至超額完成任務,下一步又是什麼?
走過黃金期的樑龍,迎來了長達六、七年的低谷,一度不知道自己還要幹些什麼,整個人也進入失語的狀態。後來他將此總結為“個人理想時代結束,公共理想時代開始”。
對於很多年輕人而言,樑龍還有一個身份就是“中老年時尚美妝博主”。聊到這個標籤,他向娛理坦言:“我到現在也談不上適應,甚至於特別懶得去做。”
“一開始團隊小夥伴讓我拍美妝Vlog,我特別拒絕,還沒接觸就抵抗起來了。這裡面可能有一部分是不自信,或者是乾脆真的也是不喜歡。
但接觸了之後我發現這是一種新的交流方式。我常說自己在生活中有些社恐,在各種局上也特別尬。擰擰巴巴地幹了美妝博主後,我有了主動去溝通的渠道,特別是跟當下對話,跟年輕人對話。
舉個最樸素的例子,Ta知道你是美妝,但不知道你是樂隊。知道你是美妝之後才知道你還有個樂隊,最後也成為了樂隊的一個愛好者,這不也挺好嗎?咱還多賺了一批歌迷呢。總說跟當下對話,跟當下對話其實挺難的,這也是半個偽命題了。”
除此之外,樑龍也大步踏進了影視圈。起初瘋狂客串、接戲,以一種來者不拒的姿態積累經驗。後來放緩腳步,更加仔細斟酌角色,同時將多半精力放到了自己的電影劇本打磨中。和娛理對話開始前,他正在家裡修改劇本——一個關於“放不下的故事”。
即便此前在某檔導演競技節目中並沒有獲得太多肯定,但這件事沒能干擾到樑龍。相反,他覺得這事兒“還挺可乾的”。
“作為一個不專業、初出茅廬都稱不上的影像審美愛好者,我的短片能讓電影界的老師們如此爭執不下,說明這事兒還真的可以去實驗和探討,奠定了我未來的創作方向。所以現在也不能劇透太多,還是先把自己的東西磨好,也不想票房、流量那些,摒棄雜念努力把作品完成,再接受所有的評價。”
從樂隊主唱、美妝博主再到新晉電影人,樑龍從未想過停下來。他開玩笑地說,以前的日子過得太閒了,現在就努力幹吧。
“我30歲出頭的時候依然過得百無聊賴,一天天散散塌塌的。直到最近十年才真正忙起來,生活發生了180度大轉彎,每天不停地工作。所以說這個‘佛系’也不能往前放,到了我這歲數挺麻煩,一旦停下來就感覺慌了。”
至於二手玫瑰,他認為這支24歲的“成年樂隊”可以變得更放鬆了,不再受條條框框的約束,不再隨意限制自己。比如下一張專輯,可能會極其任性地創作一張完全無法現場演奏的專輯,很多怪異的音色只能在錄音棚實現。
“別因為在‘樂夏3’有點小名氣了就飄起來,人怕出名豬怕壯,對吧?只要心態能擺正,我認為樂隊接下來能走入下一個黃金期。我特別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