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遙影展的明星效應和爛片神話

平遙影展的明星效應和爛片神話

日前,第七屆平遙國際電影展順利落下帷幕。


今年對平遙來說是特殊的一年,一年時間內辦了兩屆,第六屆因為疫情等原因,推遲到今年一月春節前才匆匆舉辦。再往前數,2020年第四屆臨近閉幕的時候,賈樟柯突然引爆深水炸彈,宣佈他和他的團隊將退出平遙影展,交由縣政府主辦。


2020年卸任事件後趙濤的微博


歷經種種風波與挑戰後,第七屆平遙國際電影展終於如約而至,全面恢復了活力,電影宮內人群絡繹不絕。

今年十月的平遙不那麼冷了,賈樟柯的狀態也顯得放鬆了很多。他可以自信地開口說英語了,用英語歡迎和介紹外國來賓,也變得幽默愛開玩笑。主持大師班最後,他說:“感謝呂克·貝松導演,感謝甯浩導演,謝謝各位觀眾在太陽下坐了一個半小時,最後請用熱烈的掌聲,謝謝賈樟柯的主持!”觀眾都被逗笑。現在影展的各個板塊已經成熟運轉,核心骨幹各司其職,賈導可以有更多吃飯睡覺的時間了。

今年,賈導也終於能從百忙之中抽出一點時間,跟娛理工作室聊一聊影展的新變化。

流量

今年平遙影展的第一個顯著變化是大批量粉絲的到來。

王俊凱連續第三年擔任了“特約策展人”身份。影展第一天上午增設了一場開幕對談活動,王俊凱不像是賓客,更像是主人,以特約策展人身份向觀眾介紹本屆影展的亮點。賈樟柯也感謝了小凱在疫情期間還頂著風險來到平遙支持影展,九個月後再次給予支持。該場觀眾以王俊凱粉絲居多,現場氣氛熱烈,時時給臺上嘉賓熱情回應。

每天都有很多人跟王俊凱的照片合影

另一位具有超高人氣的來賓是朱一龍,他主演的《河邊的錯誤》既是開幕片,又是藏龍單元參賽片。在餘華的激情帶動下,《河邊的錯誤》映後對談從原定的40分鐘生生被拉長到一個半小時。散場時已經是下半夜一點,小城之春廳門口依然人頭湧動,很多沒搶到票的影迷粉絲頂著寒風守在這裡,希望能幸運地看到主創一眼。

下半夜一點影廳散場門口

筆者頭一回在平遙電影宮裡看到一些黃牛的身影,他們大多從北京聞訊趕來。在某二手交易平臺上,票價80元的《河邊的錯誤》被炒到了7000元的天價,後顯示以5000元交易成功。還有黃牛發朋友圈吆喝《河邊的錯誤》價格2000+,王俊凱開幕對談3000+。

儘管《河邊的錯誤》幾天後就會全國公映,票還是被炒到天價

今年平遙影展還請到了黃建新、周冬雨、陳丹青、黃軒、孫陽、餘華、呂克·貝松、甯浩、李雪琴、章宇、黃明昊、五條人等眾多知名人士,吸引了更多對電影、明星感興趣的觀眾到來。即便不看電影,很多人也喜歡在電影宮裡整日遊蕩,因為相比他們平日工作生活的地方,這一小塊封閉區域裡有較大幾率能碰見明星,拿到簽名合影。


對於平遙的明星效應和劇增的人流量,可以分成兩方面來看待。

一方面,明星效應大大提升了影展的知名度,尤其是在非影迷、普通人中間的知名度,也可以鞏固和拓展影展的市場影響力、商業價值。

賈樟柯在談到此現象時對娛理工作室表示:“電影節實際上是一個窗口紐帶,首先要通過媒體把這些文化成果介紹給大眾,因為能夠到電影節看電影的畢竟是少數,再大的電影節也就放兩三場、頂多四五場,它不是發行,它是一個影展。

能夠吸引到行業之外的觀眾是非常好的,這些觀眾代表了普通群體對這些影片的反饋,我覺得這也是製片人、導演非常渴望得到的。一屋子坐的全是製片,全是業內,辦影展就沒有太大意義了,都變成內部交易了。應該有很大一部分觀眾的聲音進來,通過現場以及通過媒體表達他們的觀感情緒。”

賈樟柯也希望影人能和觀眾近距離交流,比如安排周冬雨、黃軒等評委跟觀眾同場看每天的競賽片,而不是評委單獨坐在小屋子裡看片;主創出席映後,也是從放片開始就跟觀眾一起坐著完整地觀賞電影,這樣更能感受到現場觀眾的反應和氛圍。在三大節上這是慣例,但國內電影節能做到的並不多。

但另一方面,今年的影展人流量已經顯得有點“過載”,有影迷認為粉絲的到來加劇了搶票難度。平遙電影宮理論上要有票才能進,而一些持票粉絲可能不會去看票面上那場電影,而是希望能進來拍明星。

一位資深導演對我們表示,他的電影票都售罄了,但放映時還有不少空座,他猜測可能是因為同時間段有其他明星活動。他覺得有點可惜和失落,影展票數寶貴,還是希望能讓更多觀眾看到電影,這樣才能形成有效放映和交流。

電影博主吐槽海報被浪費


一些粉絲則認為,搶票面前人人平等,不應存在鄙視鏈。電影節不僅是給影迷和電影專業的人辦的,也需要人氣,進而獲得更多品牌和大眾的注意。

因為遊客和圍觀者眾多,出於安全考慮,一些人氣較高的主創也無法再在電影宮內自由行走,活動一結束就會馬上被門口的車接走。

當然,如果未來能有更完善的機制來協調影迷的觀影需求和粉絲的互動需求,讓雙方都能在電影節上有所收穫,那就兩全其美了。

賈樟柯已經開始著手解決困擾著平遙影展的“過載”問題。

賈導向我們透露,現在平遙影展一共有2400個座位,希望明年可以增加固定放映廳的500個左右座位,緩解一下買票難的問題。建築設計師已經在著手做方案了,計劃沿著電影宮主體再向外拓展出一小塊地。

但是平遙影展還是會控制規模,不會突破60部展映影片的數量。因為平遙畢竟是一個60萬人口的縣城,它的容載量是有限的,酒店床位、餐飲都是有限的,平遙始終會是一個定位明確的中等體量影展。

爆款

每年的平遙影展都會誕生若干部“爆款”。這些爆款分為以下幾種:

第一種是符合平遙影展的創辦初衷——聚焦新導演、新興國家的電影,經過選片團隊篩選,符合這兩條要求之一的新片中會出現若干突出作品。

比如往年魏書鈞長片處女作《野馬分鬃》,孔大山的《宇宙探索編輯部》,最早都是在平遙爆的,提前積累下破圈好口碑。

今年平遙也有一些比較受關注、口碑也不錯的國內青年導演作品,比如獲得戛納金攝影機(最佳處女作)提名的《小白船》,總成本不到20萬的《東四十條》,旅日留學生張鈺的畢業作品《殺死紫羅蘭》等,都是導演的第一部長片。

《東四十條》海報

國際方面,今年的平遙在某種意義替代上影節成為新的“戛納直通車”,入圍片單中有大量今年歐洲三大節的新片。

比如今年戛納的《綁架》《幽靈肖像》《尤里卡》《金色繭房》《虎紋少女》等較熱門的新片都可以在平遙看到。“有點替咱們的電影工業和觀眾跑影展的感覺,把一年來值得關注的好電影帶回來,讓我們的導演、製片人、觀眾知道世界影壇正在發生著什麼,世界的年輕人關心什麼,正在以什麼樣的方式拍電影。”賈樟柯說。

像《河邊的錯誤》這種經過戛納和平遙雙重加持的電影,已經開始在市場方面有收穫,上映前點映及預售票房已經奔向2000萬。

《河邊的錯誤》已上映

第二種是自帶星光和話題度的商業大片,今年就是驚喜首映的兩部,甯浩的《紅毯先生》和呂克·貝松的《狗神》。這兩部電影預計不久之後就會在國內公映,平遙首映等於是一個前哨站和特別點映,影迷口碑也能為大規模公映造勢。


但以上兩種都不如第三種“爆款”來得猛烈、能被影迷持續多年津津樂道,那就是平遙特有的“神片”。

所謂神片不一定是爛片,而是那些表現手法先鋒怪異,故事不知所云,或者主題、審美挑戰觀眾認知的奇葩作品,通常能得到被觀眾一星差評刷屏的待遇。如往年的《伊比利亞的派對》《紙騎兵》《荒野咖啡館》,都因為口碑太爛而突然成為影展熱門,大家都被激發起了好奇心,想看看究竟有多爛,首映後的重複場都是一票難求。

今年的“平遙神片”如期而至,是楊平道導演的第二部電影《浪漫的斷章》。

筆者所在的媒體場剛開始十來分鐘,就開始有人陸續退場,不過放映過程整體還算正常,觀眾席還頻頻發出笑聲(被男主幼稚無厘頭的臺詞逗笑)。看完出來,評分網站上已然是一片一星,然後就聽說隔壁的公眾場“炸了”,後來有人稱這場映後是“史詩級災難現場”,上了熱搜

網友轉述映後現場情況


後來楊平道導演在跟影迷私下交流時表示,他始終是以開放和善意的態度來面對觀眾的一切評價,不管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出現什麼樣的聲音都可以理解。網上的片面文字不能概括他的全部想法,他並沒有想懟觀眾的意思。

其實,電影節以交流藝術電影為主,藝術片一定不是主流的、大眾的,創作者個性盡顯,出現爭議很正常。

就像憑藉《阿黛爾的生活》拿到戛納金棕櫚的阿布戴·柯西胥後來拍了《宿命,吾愛:幕間曲》,三個半小時幾乎全是沒什麼故事情節、且含有性意味的蹦迪鏡頭,很多記者和影評人都表示看到眼暈噁心,差評和噓聲一片。在發佈會上導演也很頭鐵,怒斥記者“你這問題太蠢了。”即便是全世界公認的電影最高藝術殿堂戛納,也每年都能誕生不少低分片。

娛理工作室詢問賈樟柯如何看待今年《浪漫的斷章》引發的爭議,賈導說他已經第一時間看到了大家的爭論。

“你說的這種‘爆款’也是我一直期待的,因為它可遇不可求。戛納歷史上很多經典影片在首映的時候也引起過軒然大波,我認為通過觀影產生的這種交鋒、互動是特別寶貴的。

電影節就是一個平臺,也是觀眾發聲的一個平臺,也是作者發聲的平臺,說明我們的影片具有值得我們去辯論的地方。我並不是說哪個觀點對哪個觀點不對,能引起爭論也是一種觸動。

越能引發多元化的反應,說明你的影片越有意思。如果全世界觀眾看完你的電影反應都是一樣的,說明它產品化的屬性比較強,沒有給你別的東西;如果各種反應都很激烈,那說明它的作品性更強。

《浪漫的斷章》海報

另外,賈樟柯特別想通過我們對外解釋一下為何平遙今年取消了“發展中電影計劃(WIP)”板塊。平遙是國內最早發起這一板塊的電影節之一,旨在幫助那些基本已經拍完,只差最後一點進度,或者希望能爭取到後續更多合作方和資源進來的電影項目。一些業內人士會比較關注這一板塊,因為看到的都是實打實、基本已經拍出來了的電影。

“首先還是承載量的問題,WIP要連續多天佔用一個影廳,很難繼續有一個廳不能夠對公眾開放。

更重要的是,這個項目已經不太適合國內的電影工業要求,很多公司反饋給我們說,到這步已經太晚了,他們非常渴望在前期就介入,陪著這個影片一起成長孕育。如果只是拍完了之後加磅,在創作上幫不到導演。對於優質的電影公司來說,加磅的時代可能也過去了。大家都在生產自己的內容,從內容抓起,我覺得這是一個好事情。

所以我們今年先停止了這個板塊,因為只要是優秀的影片,他們還是可以找到融資機會的,國內其他平臺也都在做。”
《再見,樂園》《回南天》《不要再見啊,魚花塘》《街娃兒》等片都入圍過平遙WIP,圖為《街娃兒》劇照

在對話中,賈導提到了一個細節——平遙的影展日報,就是上文中影迷提到的,在電影節期間會每天免費發放給觀眾的一份報紙。

“它是我們第三屆第四屆才增設的,因為很多觀眾是中途突然來的,他們不是很全面地瞭解你的日程設置,可能就是知道這裡有個影展,順便來看看,無從著手。我們的報紙就把每天的節目和熱點寫在上面。

這些都是在辦展的過程中逐漸完善的。我們是帶著問題意識在辦展的,因為說實話,對於一個60萬人口的小城來說,辦一個大型節展還有很多需要我們克服的困難。”賈樟柯說。

七歲對於人類來說已經是上學的年齡,七歲的平遙影展也在逐漸步入成熟。

從片單質量上看,平遙有一流的國際選片團隊和極高的國內首映率;從軟硬件條件看,平遙古城及電影宮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已經形成一個迷影氛圍濃郁的文化空間和旅遊目的地;從國際交流合作來看,今年平遙影展重新出現許多外國媒體和影人的身影,還新設立了面向世界青年影人的扶持項目……賈樟柯構想中的一個有特色的、小而美的電影展已經基本成型。

國內大大小小的電影節越來越多,但平遙永遠會是一個獨特的存在。平遙明年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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