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語影壇，眾神時代落幕？

今日外媒曝出消息，現年76歲的中國臺灣導演侯孝賢因患上失智症，現在已經退休，2015年的《刺客聶隱娘》將是他導演生涯的最後一部作品。他在臺北的工作室已經關閉，包括助理在內的工作人員也均被遣散。其家屬最新發布回應表示，侯導早就患有阿茲海默症，新冠後遺症連帶病情致使無法繼續工作，現在他已迴歸家庭，感謝大家關心。

本文發表前，侯孝賢家屬最新回應

儘管這個消息在業內早有傳聞，但看到報道時，心裡還是會湧起遺憾和不捨。作為中國臺灣電影新浪潮的旗手、華語影壇為數不多可以稱得上宗師級的導演、影響過世界無數電影人的前輩，侯孝賢職業生涯的正式結束意味著一個時代的落幕。

娛理工作室聯繫到長期協助過侯孝賢的大陸導演劉傑，他也向我們透露了一些侯導近年來的情況。劉傑否認了他會接手侯孝賢新片《舒蘭河上》的傳聞。

放眼當下的華語影壇，楊德昌早已離世，侯孝賢業已退休，李安在好萊塢拍英語片，蔡明亮投身先鋒藝術，王家衛近十年無佳作，陳可辛、杜琪峰、許鞍華、關錦鵬仍在尋找新的創作方向，張藝謀、陳凱歌、黃建新、徐克轉拍主流商業片，姜文產出緩慢，賈樟柯也五年沒有新片，萬瑪才旦在國際電影節穩步上升的過程中突然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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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孝賢

對侯孝賢退休的“送別儀式”，其實已經秘密地進行了幾年。

多年前，侯導身體出現一些情況的消息就已經漸漸傳開。電影界和傳媒界出於對導演的愛護，並未對外發布相關消息。

對於中國臺灣電影來說，侯孝賢不僅是書本上的影史大師，也是近在眼前的行業前輩。侯孝賢在2009年創辦了金馬學院，為整個華語影壇發掘和培養了大批青年電影人才，後來他公開亮相的頻率逐漸降低，相關工作也開始轉交給他人。

2015年，侯孝賢執導，舒淇、張震等主演的《刺客聶隱娘》在戛納電影節斬獲最佳導演大獎，後來又獲得金馬最佳劇情長片。對於西方評委來說，他們或許並不能完全理解這個唐代傳奇想表達的內容，更多是被其美學風格和作者性所打動。如果這是侯孝賢的最後一部電影的話，也算是一個圓滿的句號。

侯孝賢獲第68屆戛納最佳導演獎

2020年，侯孝賢成為第57屆金馬獎終身成就獎得主，臺媒報道侯導在接到通知時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要把獎金捐給金馬獎。頒獎當晚，先是由侯孝賢的“迷弟”是枝裕和導演致辭，他為了這段致辭隔離了十四天；然後李屏賓、廖慶松、杜篤之等16位臺灣資深電影人共同作為獻獎人，在全場觀眾的起立鼓掌歡呼中將這座分量沉重的獎盃交到了侯孝賢手中，侯孝賢的影史地位之高可見一斑。

有傳聞說，侯孝賢在《刺客聶隱娘》後，原本想拍新片《舒蘭河上》（又名《尋找河神》），一度已經開始勘景，後因身體原因不得不放棄。還有帖子寫道，這個項目已經被中國大陸導演劉傑（《青春派》《碧羅雪山》《寶貝兒》）接手，豆瓣的《尋找河神》條目裡，至今也寫的是侯孝賢和劉傑聯合執導，舒淇、董子健、張孝全等主演。

娛理工作室聯繫到了劉傑導演。劉傑自2009年起開始協助侯孝賢處理大陸的各種事務，比如會代他領獎、帶他勘景等，在《刺客聶隱娘》項目中署名大陸監製，也是近些年跟侯孝賢聯繫最密切的大陸影人。

劉傑向我們表示，他從未參與過《舒蘭河上》，豆瓣條目是錯誤的，不知道最早是從哪謠傳出來的。

劉傑稱他自疫情後再沒去過臺北，所以有四年沒跟侯導見面了。侯導不用智能手機，他們通常都是打電話聯絡。他印象中侯導最後一次跟他談到電影是在2019年，侯孝賢當時對本土歷史題材很感興趣，有想拍電影的意願，除此之外再沒聽說別的想法。

侯孝賢經典照片

劉傑也否認了外媒報道的“失智症”的用詞。

“我認為失智這個詞是不準確的，更不是老年痴呆，他只是大腦中一個負責短期記憶的部分出了問題，記不住剛剛發生的事情。你跟他聊天，聊對任何事情的看法，都看不出他是一個病人，他見到很多年沒見過的老朋友，也能馬上叫出對方的名字。但他記不住剛說過的話，比如他會問我兩三次‘你什麼時候走？’

前幾年圈內朋友很擔憂他的情況，有的人很悲觀，覺得他可能拍不了電影了，也有人想支持他再繼續拍下去。

他從前的生活狀態就跟普通人一樣，沒有專車，沒有司機，始終都是坐地鐵出行。2019年我那次去，他也是自己背個包坐地鐵去看中醫，腿腳很好。”

或許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希望退休後的侯導能好好調養身體，安享晚年。

截至本文發表前，在侯孝賢家屬的最新回應中，證實了侯導的確不會再拍電影，“但過往他的作品已於國內外獲得諸多的肯定，也留下許多經典的作品，相信在時間的洪流裡不但不會被遺忘，他對電影的態度、精神也一定會被戰友和影迷們留存下來。”

《刺客聶隱娘》《悲情城市》

對於創作者很殘酷的一件事是，有時候藝術成就能達到多高，藝術道路能走到多遠，不是審美和眼界決定的，而是身體條件決定的。

世界影壇有不少八九十歲高齡仍高產且質優的導演，如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伍迪·艾倫、馬丁·斯科塞斯。國內高齡且創作力旺盛的有張藝謀、陳凱歌、徐克等，他們都是70多歲，大檔期常有他們參與的身影，拍片最快的是張藝謀，連續三年征戰春節檔，愈戰愈勇。

張藝謀透露新片《第二十條》將於2024春節檔上映

導演是一個特殊的職業，只要身體無恙，基本就沒有“退休”一說。而且往往越是年長的導演，越是影壇中珍貴的存在，因為它是一個需要積累大量經驗、資源、能力的工種，一些經歷過特殊年代或電影美學運動的導演，更是為公眾搭建起望向世界、望向過去和未來的窗口的人，也會對後輩導演的創作產生引領作用。

侯孝賢的目光始終聚焦在中國臺灣鄉土之中，用帶著淡淡溫情和感傷的筆觸，靜水流深地講述著普通百姓的生活。另一位巨擘楊德昌則全然不同，楊德昌更關注現代都市文明，像手術刀一樣冷靜、銳利地剖析其中的肌理。楊德昌、侯孝賢作為中國臺灣新電影的雙子星，以前衛意識和先鋒態度掀起了一場沒有宣言的新美學運動，對整個華語電影的影響都十分深遠。

吳念真、侯孝賢、楊德昌、陳國富、詹宏志舊照

許鞍華說過對自己影響最大的導演是侯孝賢，賈樟柯的創作也從侯孝賢作品中汲取了許多養分。青年一代裡，憑藉《八月》橫空出世拿下金馬最佳劇情片的大陸青年導演張大磊就明顯是侯孝賢的“精神學徒”，偏愛鄉土和長鏡頭的畢贛也承認受到侯孝賢的直接影響。在工業化不是特別發達、更注重人文精神的當下中國臺灣電影界，侯孝賢更是無數年輕導演的創作標杆。

還有一些更遠的導演，比如李滄東的寫實主義風格也源自侯孝賢，他非常喜歡侯孝賢的作品，最早就是看了《風櫃來的人》，內心十分震撼，才決定踏入電影行業。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的《月光男孩》的導演在採訪中提過，他收藏了許多經典電影作為參考，其中就有侯孝賢的電影，《月光男孩》的成長三段式結構就是受《最好的時光》啟發。

《風櫃來的人》

可惜的是，這樣能夠開闢新的美學方向、創作出在國際影壇上有高認可度和影響力的作品的作者型導演已經越來越少了。這不僅是華語電影的問題，隨著法國新浪潮巨匠、好萊塢老導演的相繼離世，世界電影的眾神時代、大師時代漸漸落幕，進入了審美降級時期。世界範圍內缺乏大的變革運動，也就難以激盪出新的藝術思潮。

華語電影的這方面困境或許更為突出，臺灣中生代導演裡尚未誕生楊、侯這樣扛旗手級別的人物，香港本土市場小，大導演全部北上，但並非人人都能適應新的水土；內地誕生了第五代、第六代兩個創作高峰，一度在國際上獲獎無數，但可惜沒能形成自成一派的美學流派及其學術定論。

陳懷皚（陳凱歌之父）、侯孝賢、田壯壯

新千年以後，中國電影進入高速市場化發展時期，大批導演轉向了類型片、商業片賽道，電影的藝術品質被放到次要考慮的位置上，無論行業還是大眾層面，都更多是以票房論成敗。越來越多導演融入了新主流的時代大潮中，但在電影的商業性和作者性、大眾娛樂屬性和藝術探索屬性之間還沒能找到一個完美的平衡點。

雖然獎項，尤其是國際電影節獎項並不一定是每個人心中都認同的衡量標準，但它客觀上仍然是藝術電影成就的主流標尺之一。今年剛好是《霸王別姬》獲得世界藝術電影的最高榮譽——戛納金棕櫚的三十週年。不是非得拿金棕櫚，只是可以以它作為參考系想一想，最近一部在你心中各方面品質都媲美《霸王別姬》的國產電影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