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針——舒適化針灸
美國 紐約/王少白
在《史記·扁鵲倉公列傳》中,有扁鵲隨俗為變,在不同的地方為不同科醫生的記載。可見中醫治病,因人、因地、因時制宜。
我們中醫來到歐美,遇到的是以白人為主的社會,也就是說醫治對象的人種有所不同。古人研創針灸的時候是否也曾經治療過歐美人,尚不得而知,那麼,現在的歐美人對針灸是否更敏感?中國針灸在遇到歐美人時,針法是否應該一樣,適應證是否完全相同?歐美近代長期發達,生活相對舒適安逸,醫療追求舒適化,當地人是否有類似於《黃帝內經》所言“氣滑血清”“王公大人”之類的體質呢?中國針灸是否也應借鑑當地的經驗、進行舒適化治療呢?
作為執照針灸師在歐美從事針灸臨床,我確實發現,如果全部照搬在國內的針灸治法會有“水土不服”的問題。這種情況只要是在歐美做過針灸臨床的同道,估計都有體會。剛來美國開診,使用粗針、手法、重刺激的針灸方法治病,效果雖好,但有很多病人抱怨,且複診率低。有的病人在管針彈入後不喜歡進一步深刺,不喜歡提插捻轉;大部分病人尤其是女性患者拒絕拔火罐;很多病人不接受艾灸……出現了很多不同於國內主流針灸的情況。我們來到歐美,服務的病人是歐美人,所以就只好變通、摸索,採用歐美人容易接受的輕針淺刺、無或少手法的針法,如此也取得了很好的療效。看來,我們就應該像扁鵲那樣,入鄉隨俗而成為“糖針”醫。
我在微信群與歐美及其他地區的針灸同道進行學術交流時,參考《黃帝內經》等並結合導師經驗,將自己入鄉隨俗、因地因人因文化制宜等的針法和良藥苦口利於病中的“苦”相對,不刻意地稱之為“糖針”。它是對在整個針灸治療過程中,病人感覺極其舒適愉悅、身心放鬆,對扎針甘之如飴的享受情況的描述。
其實,糖針之名,是為了交流方便順便叫的。沒想到的是,交流過後引起了歐美及其他地區的中國中醫針灸人的共鳴,很多人記住了“糖針”的名字。很多同道說,由於多數病人怕痛、不喜歡粗針、深刺、手法、強刺激等,所以他們都是以輕針淺刺、無或少手法的針法治療病人的,並且效果不錯,但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純正的針法。現在,通過糖針交流,知道了這樣的針法也是純正針法的一種,今後就會有目的地使用了。
這表明,糖針是有廣泛基礎的,它不是哪一個人的糖針,而是在歐美及其他地區的中國中醫針灸人因地因人制宜而普遍使用、受這些國家和地區的病人歡迎並且行之有效的一種針刺方法,是中國針灸在歐美及其他地區的本土化和理想化治療狀態。糖針的英文名定為Tangzhen,comfortableacupuncture(舒適化針灸)。
原本一些同道覺得,糖針應改為“怡針”“舒針”“甘針”,英文應使用pleasantacupuncture(愉悅化針灸)等,會和糖針所描述的情況更貼切。還有些同道認為,糖針之名學術性不強,只能作為小名、俗稱,它還應該有個學術性的名字,等等。對這些反應,我是始料未及的。後來在關玲主任的結構針灸群中,有位來自山西的劉書立老師在聽完了關於糖針的解釋後指出,糖針的實質是舒適化治療,於是就有了舒適化針灸的大名。再後來,在很多老師的幫助下,就有了“糖針—輕針淺刺無感或微感的舒適化針灸”的名字。當然,如果有更貼切的名字,糖針的名字還是可以再改的。需要指出的是,這裡所謂的無感或微感,是指針刺造成的刺激相對較小,沒有達到使病人有感覺或感覺不適的意思;是在病人痛閾之下、神經感覺閾之上的針法,並不是神經系統對糖針毫無感應。
此外,這裡針灸是指針刺而言的,叫針灸而不稱針刺只是為了叫起來上口而已。所謂舒適,主要是指如前所述的病人在接受針刺治療的過程中始終都是感覺舒適、放鬆和享受的,而不是酸、麻、脹、重、痛或任何痛苦的感覺。
糖針的具體操作
糖針依據的是傳統中醫針灸理論,是中國針灸在美國的本土化。它強調天人合一、整體觀念、辨證論治,因時因地因人因文化制宜,強調治神、阿是穴的重要作用。其具體操作是:在舒適的診療環境中,如採用個人治療單間並配以病人喜歡的舒心的輕音樂、放鬆音樂等給病人施治;取穴原則是取髒重於取經,取經重於取穴,重穴性。在選好穴位後,選用患者感覺最舒適的體位,使用無感或微感的糖針進、留和出針方法:
首先,選擇相對較細的針(36~42號針,38號常用,直徑0.18毫米)。
其次,在進針時,押手在除身體敏感部位以外的其他部位用力按壓以引開病人對欲針穴位的注意力,然後幾乎同時(約相差1/10秒)刺手將管針迅速彈入穴位,其進針及針刺方向則根據呼吸、迎隨補瀉的需要而定。如果能在進針前在穴區先選擇非敏感點進針更好,否則在針刺入後,如果病人感覺太強或有疼痛、燒灼等不適感時,則應迅速出針,重新操作如前。一般第二次進針後病人都會無感或感覺輕微的。
司徒鈴、靳瑞教授的試探性進針方法可避免以上情況發生:在進針時,以針尖輕觸刺將要進行針刺的穴區皮膚,並同時觀察病人面部表情變化或詢問病人,直到病人無異常感覺或疼痛反應時再迅速將針刺入。
第三,扎針深度一般不超過5分,多數在2~3分,定位應在浮絡、皮部。至於進針的角度則根據情況採用傳統的直、斜、平刺法。
第四,待全部針刺入後,再詢問病人對所刺入的針是否有不適感。如有,再針對某個引起不適的針進行調整至無不適為止。
第五,留針期間,應先告訴病人過幾分鐘後將感舒適放鬆,否則需告知醫生再調整針的深度和方向直到舒適為止。同時,在留針過程中,告訴病人儘量不要移動肢體,並詢問病人的舒適情況。如必要則再稍微調整針具,因為有時病人在留針過程中會不自覺地移動肢體或變換體位而造成不適感。留針過程中,除必要時行刮針柄或相應手法外,一般不做任何手法。
第六,按開合補瀉手法出針時,押手彈壓身體其他非敏感部位,刺手迅速或慢慢將針拔出,並對針孔做相應處理。
和傳統針法一樣,糖針重視術者的手感—如魚之吞鉤。術者需要知道、強調的是,病人是否有《靈樞·終始》所描述的“徐而和”(有人解釋為“輕快感”)的感覺,不需要病人對針有酸、麻、脹、沉、痛的反應。
釣過魚的人都知道,魚之吞鉤的感覺是有彈性的阻力牽拉的感覺。它不是硬碰硬的阻力和牽拉,而是魚、水、垂釣者三者之間互動的結果,有時是有彈性的顫抖、抖動。我們扎針進入肌體後,通過刺手輕微的提插,感覺到的是有彈性的阻力,同時會看到穴位處的皮膚隨著針的提插而上下起伏,這時術者刺手就會有如魚之吞鉤的感覺。如果皮膚不隨針上下起伏,而刺手有空、松、落空感,即所謂如閒處幽堂之深邃或如針刺入雪中時,則刺手就沒有如魚吞鉤的感覺了。還有,如魚之吞鉤和滯針時的緊澀無彈力的阻力是不同的。當然,這種通過觀察皮膚是否隨針起伏以測試是否得氣的方法不是唯一的測試方法。
此外,我們不強調得氣的重要性。一方面,《靈樞·終始》言“氣至而有效”,反過來也可以說“有效了就有氣至”;另一方面,我們觀察到有些病人在針刺不得氣的情況下也同樣有療效。針灸專家邱茂良、陳德誠教授也有同樣的觀察結果。可能的解釋是有的針法、有的病人、有的疾病在進行治療時得氣很輕微,以至於醫者和患者都感覺不到的緣故。
編者注:押手是針刺時醫者用來按壓輔助進針的手,多為左手;刺手是針刺時醫者用來持針的手,多為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