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戮會上癮


01

南朝劉宋永初三年(422年)五月二十一日,號稱史上最能打的開國皇帝,宋武帝劉裕病故。
同日,17歲的太子劉義符,在“建康F4”
(司空徐羨之、尚書僕射傅亮、領軍將軍謝晦及護軍將軍檀道濟)的輔佐下,繼承大統。
史稱“宋少帝”。
老劉43歲才得第一個兒子劉義符,寵得跟什麼似的。
十七歲的劉義符練就了兩大技能:一是練體能,二是玩。
看到送上來的文件,就腦仁疼。
史上那些糟糕的小皇帝,都屬於超級玩家。
劉義符不太一樣的是,他喜歡做生意——日常窩在皇家御花園——華林園(今南京雞鳴寺附近)練攤。
就連父喪期間,他還這般折騰。
建康F4,看不下去了。
在屢次勸諫無效的情況下,“F4”秘奏張太后(劉義符的親媽),請求換皇帝。
張娘娘是劉裕早年的續絃,多虧生了劉義符,才得到尊崇。
不過,她本不是世家大族,沒有見識,被“F4”連哄帶嚇,同意把兒子趕下臺。


02

這一日,天氣分外炎熱。
劉義符換上短褲汗衫,又在華林園大搞皇家商品促銷活動。
折騰到下午,又乘著龍舟前往園林水榭中嬉鬧,狂飲一通,醉倒船上。
次日黎明時分,檀道濟、徐羨之帶領一股武士,直奔龍舟側。
三下五除二,劉義符,連帶玉璽,統統被打包出宮。
眾人擁立劉裕的三兒子宜都王劉義隆為帝。
前任咋處理?送往蘇州軟禁。
徐羨之曾是劉裕的智囊,心狠手辣。
之前力主殺掉被廢棄的二殿下劉義真。
這一次,劉義符也是斷然留不得的……
徐羨之安排刺客前往蘇州結果小劉。
小劉施展體能好的技能,一路狂飆,且戰且走,眼看快衝出蘇州城門了,被追兵掄起門栓,直接放倒。
一刀要了劉義符的命。
公開殺皇帝這事兒,無疑開了一個不好的頭。
繼位的劉義隆一想起倆哥哥死於非命,就睡不著覺。
徐羨之等人擁立自己固然有功,可怎麼看都是惡魔化身。
過了兩年,等江山坐穩了,劉義隆找個罪名,把“F4”一氣兒殺了仨。
剩下一個檀道濟,又拖了幾年,也以謀反的罪名誅殺。
你要說這位宋文帝牛掰吧?可到頭來也死於非命。
事情是這樣的……


03

晚年的劉義隆,特寵愛太子劉劭。
原因:既是嫡長子,又長得帥。
早年的劉劭也表現出仁君潛質,愛讀書,喜好習武,還樂於結交名士。
劉義隆身體不太好,把希望都寄託在兒子身上了。
甚至增加東宮衛隊的人手,與皇家羽林衛相同。
唯有一樣,父子倆在對待北伐問題上存在明顯分歧。
劉義隆深為當年劉裕沒有收復中原而遺憾,總想著教訓一下鮮卑人。
但劉劭自幼和一批江南名士交往,骨子裡厭惡戰爭。
元嘉二十七年
(450年),劉義隆在親信江湛的蠱惑下,發動著名的“元嘉北伐”。
草率出兵,結果被北魏太武帝拓跋燾一路殺將過來,退到長江邊,與建康城隔江相望。
劉劭得了理,懇請老爹“殺江湛以謝天下”,被拒絕。
後來,宋魏和議,江湛又唱反調,一定要殺過長江去,惹惱了劉劭,一巴掌差點將他扇倒。
劉義隆充當和事老,安排兒子娶江湛的女兒,但劉劭認準江湛是個佞臣,每次舉辦家宴都不會邀請老丈人。


04
鑑於太子爺這種極端的做事風格,稍微正常一點的人都怕與之交往。
唯獨劉劭的異母弟——始興王劉濬,總想方設法討好他。
說起來,因為劉濬的母親潘淑妃受寵於劉義隆,導致劉劭的親媽——袁皇后失寵,早早氣死了。
劉劭視潘淑妃、劉濬母子為眼中釘。
劉濬套路多,認定這位大哥吃軟不吃硬,在他面前裝孫子,時間一長,劉劭還就漸漸覺得小弟還挺懂事,也樂於帶他廝混。
這一混,認識了一個叫嚴道育的巫婆,成天在一起瞎扯淡,說自己會些法術,讓人夢想成真。
劉劭就琢磨:我的夢想是啥呢?
哎,對了,當皇帝!
可老爸還沒掛牆上呢?
沒關係,嚴道育送來一尊用玉雕刻的劉義隆像,讓埋在後宮地下,每天念幾段咒語,就可讓老爸早登極樂。
歷來,在皇宮裡搞巫蠱活動,100%不會落好。
為啥?人多嘴雜!
太子結交巫婆給皇帝下咒這件事,很快成了建康城的輿論熱搜。
劉義隆大怒,一應責任人無一漏網。
但沒有追究劉劭、劉濬哥倆,而是找著潘淑妃抱怨:太子搞封建迷信無非是要我早死自己登基,劉濬那個傻小子瞎摻和什麼勁,你們母子全靠寡人照應,還要啥自行車呢?
女人心海底針,潘淑妃不知為何就聽出“陛下要殺我兒”的信息,慌忙通知劉濬。


05
事有湊巧,劉義隆確實也動了廢太子的心思。
元嘉三十年
(453年)二月某日傍晚,劉義隆找來親信徐湛之、江湛商討。
徐、江卻因為新太子的人選爭論起來。
趁這個當口,劉濬把消息透露給劉劭。
劉劭當機立斷,安排心腹張超之集合東宮護衛兩千多人,於凌晨時分殺入後宮。
太子中庶子蕭斌、太子左衛率袁淑還算有點良心,說什麼不同意幹大逆不道之事。
劉劭大怒:是殺我爸爸,又不是殺你爸爸,怕個逑?!
劉劭等不及了,拋下眾人,登車前去與張超之匯合。
劉劭身著一身紅色朝服,一路讓侍衛呼喊:太子殿下上朝了!
皇城衛隊哪裡知道太子的朝服之下,裹的是層層重鎧。
按規定,即便是東宮太子衛隊,也不能隨意進入宮城。
劉劭蠻橫慣了,口稱奉皇帝密令前來抓賊。
侍衛不敢阻攔。
張超之等人大模大樣推門入內。
劉義隆與徐湛之、江湛,三人黑著眼圈,坐著發呆。
張超之揮刀就砍,劉義隆抓起身旁的茶几招架,力量太大,連茶几帶五根手指頭都被剁掉。
十指連心,宋文帝疼得暈死過去,被張超之一刀斃命。
劉劭殺紅了眼,想起當年潘淑妃對母親的壓制,也不顧她告密有功,定要剖開潘淑妃的胸膛,口稱“奸邪之人,心一定是斜著長的。”
劉濬聽到母親已死,居然也毫不悲傷,口稱:
“此是下情由來所願。”
難怪《宋書》把兄弟倆編在一起,稱《二兇傳》。


06
劉劭當然知道自己乾的這些事十惡不赦,消解之法,就是堵上他人的嘴。
首先,他要從運勢上給自己正名,找來負責曆法天象的太史令,詢問:“我能當多久的皇帝?”
太史令掐指一算,“十年。”
劉劭有點失望,但又不便怪罪
(太史令畢竟是傳達天意的人)
哪知第二天就有人告密,說太史令一出皇宮就對人吐槽:“拉倒吧,還想當十年皇帝,能有十個月就不錯了!”
又聽說,太史令曾在先帝
(劉義隆)遇害前一日進言,說將有大禍臨頭,建議在宮中安排萬名甲士護衛,劉義隆嫌太折騰,沒同意,結果,天不亮就被親兒子剁了。
劉劭一驚:這功力爐火純青,可留不得。
當即處死了太史令。
接著,劉劭考慮換個年號——有了年號才意味著名分到位。
劉劭想了一個“太初”,象徵一切從頭開始,感覺挺美。
但蕭斌表示:按傳統,新皇即位當年應沿用先帝年號,開年後再改元。
劉劭不信,又問侍中
(相當於首相)王僧綽。
老王是東晉名相王導的後人,才華過人,喜歡惡搞,就說:“這事兒早有先例,昔日晉惠帝就是在即位當年改元。”
劉劭很滿意,卻沒發覺這是王僧綽在欺負他讀書少。
晉惠帝不但是有名的低能兒,後來更是被毒殺。
而且諸如蜀後主劉禪、東吳廢帝孫亮,也都是即位當年改元,結局都不咋地。
沒過多久,劉劭瞭解到老王居然也是之前附議廢掉自己的人。
好嘛,難怪讓我和白痴皇帝一個年號呢,居心不良呀!
殺!
就此,劉劭像發了雞瘟一樣,掀起了一波腥風血雨,將朝中看不慣的大臣,殺了十之六七。


07

殺完大臣,又瞄準了家族兄弟。
首要目標,是三弟武陵王劉駿。
劉駿在劉義隆的幾個兒子中,屬於隱藏的實力派。
手下沈慶之、王玄謨、柳元景、宗愨,都是當世名將。
劉劭寫信給沈慶之,讓他秘密結果了劉駿。
劉駿當時正在江西九江一帶平叛,成績不錯,頗有威望。
沈慶之拿著一信來找劉駿。
劉駿嚇得當即表示要回去與老媽訣別。
沈慶之一把拉住他:別介啊,下官受先帝厚恩,正思報答,怎能做如此傷天害理之事?今天的事,王爺您就放一百個心!
有了沈慶之這句話,劉駿宣佈要討伐“千古未有之大逆”劉劭。
有了劉駿這面大旗,之前還在觀望的各方皇族勢力,紛紛響應。
這下,輪到劉劭慌了,嚴令將秦淮河南岸的百姓盡數遷到北岸,他要堅壁清野。
同時,把宗室與大臣的家眷全部扣下作為人質,軟禁在臺城
六朝時國家政治中心所在)
沈慶之是舔著刀口過來的,看到劉劭這種初級軍事水平,只能是放聲大笑。
但蕭斌還算清醒,建議劉劭趕快出擊,打劉駿一個措手不及,否則一旦被斷了糧道,後果不堪。
劉劭自以為秦淮河=天塹,不聽,每天只給手下發酒發肉,籠絡人心。
沈慶之、柳元景等人都不是吃素的,發動猛攻,雙方一場鏖戰。
劉劭收買的軍心,挺管用,討逆軍眼看要敗北。
沒想到,劉劭手下一個叫魯秀的,不知是由於激動還是故意的,竟然將進軍鼓敲成了退軍鼓。
頓時,局勢逆轉,政府軍大敗。
劉劭躲入臺城,只能靠殺戮宗室子弟以洩憤。


08
此時,劉駿來到建康城南的新亭,在眾人勸進下稱帝,史稱宋孝武帝
劉劭見大勢已去,打算燒掉皇帝儀仗,更衣出逃,結果被抓個正著,押解回城。
路上,遇到大將臧質,二人昔日關係很鐵。
看到被捆成粽子的劉劭,臧質心中難免恨鐵不成鋼,大哭起來。
劉劭:“替我向老三求個情吧,只要留條命,哪怕把我送去窮山惡水。”
臧質搖搖頭:“我可做不了主,等著陛下對你作出公正裁決!(誰叫你弒殺你老爸,該!)


09

鏡頭切換到刑場之上,劉劭眼看著四個幼子,被一刀一個解決。
當寒冷的刀鋒觸及頸子,劉劭叫了一聲:“沒想到我劉家,也要鬧到同室操戈的地步!”
殺完劉劭、劉濬,又殺其家人、屬下,巫婆嚴道育,弒君兇手張超之等人,一個都沒跑掉。
劉駿還不過癮,讓人將已經發臭的屍體投入大江,就這麼漂啊漂,岸邊的人看得內心毛啊毛。
齊聲唱道:
遙望建康城,小江逆流縈。
前見子殺父,後見弟殺兄。


10
殺戮會上癮,還會遺傳。
相比把兇狠寫在臉上的劉劭,劉駿更喜歡玩兒陰的。
對付起老劉家人,一張笑臉下,寫滿了毫不留情。
首先倒黴的是他六叔——荊州刺史劉義宣。
自漢末起,荊州就是國家經濟大省,地理位置重要,歷來被野心家垂涎。
劉駿繼承了他爹劉義隆多疑的性格,對劉義宣有了猜忌,打算調他到建康封個有名無實的“丞相”。
劉義宣仗著自己在討伐劉劭的事件中立有大功,根本不吃這一套,拒絕交出兵權。
一幫早有二心的人巴不得看到如此場景,趁機擁戴劉義宣起兵謀反。
劉駿早有準備,讓老將沈慶之、王玄謨、柳元景兵分三路出擊。
劉義宣再有錢,也扛不住幾員悍將的群毆,不到五個月就被打回原形,身首異處。


11
此外,劉駿同父異母的幾個兄弟,如南平王劉鑠、武昌王劉渾、竟陵王劉誕、海陵王劉休茂也挨個獻上人頭。
劉駿靠著兄弟叔伯的鮮血拜祭,坐穩了皇位,開始胡作非為起來。
即位第十二個年頭,江東地區就因為旱災,發生嚴重饑荒。
縱慾過度的劉駿,此刻已是奄奄一息,匆忙間留下遺詔,讓臣下組織給饑民賑濟放糧,還免除向商人增收的雜稅。
大明八年
(464年)五月,劉駿駕崩。
根據遺詔,太宰劉義恭
(劉義隆五弟)、尚書令柳元景、始興公沈慶之、領軍將軍王玄謨,組建了新一屆的“建康F4”,受命輔佐太子劉子業。
12

知子莫如父,劉駿太瞭解狗兒子的臭德性了,在遺詔中,特意點名劉義恭和柳元景,讓二人搬到臺城裡常駐辦公,不處理完政事就不準備回家;如果遇到棘手的事,老資格的沈慶之有權參與;如果是軍情,則全權委託沈慶之;王玄謨則負責在京城維持治安,順帶行使監督權。
一切安排就緒,劉駿放心地閉上眼,沒幾天,建康城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史上最著名的混蛋皇帝——劉子業就要閃亮登場了!
-未完待續-

主要參考資料:《資治通鑑》《南史》《宋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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