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甲骨文、居延漢簡、敦煌遺書、明清內閣大庫檔案是上世紀初中國古文獻的“四大發現”。日前,“二十世紀初中國古文獻四大發現展”在國家圖書館(國家典籍博物館)正式開幕,分藏於各處的“四大發現”珍貴文物首次薈萃一堂,帶領廣大觀眾一同溯源中國歷史、探索中華文脈。
截至3月15日,展覽已吸引超過98000人次前來參觀。這些文物究竟有何魅力?今天,請大家跟隨我們的鏡頭來一探究竟。
珍貴文物,薈萃一堂
北京市中關村南大街上,一幢雙塔形高樓靜落於此。這裡是國家圖書館總館南區——國家典籍博物館。
駐足仰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孔雀藍琉璃瓦大屋頂、淡乳灰色的瓷磚外牆,花崗岩基座的石階和漢白玉欄杆。拾級而上,一腳邁進博物館大門,我們就能看到“二十世紀初中國古文獻四大發現展”的字樣。
本次展覽共分為“殷墟甲骨”“居延漢簡”“敦煌遺書”“明清檔案”四個專題,分別在國家典籍博物館第五、第六、第七、第八展廳,展出面積近3000平方米,集中展示了多種類型的珍貴文物文獻,共計249種、382件。迄今為止中國發現的年代最早的成熟文字系統甲骨文,展現漢代戍邊吏卒工作生活面貌的居延漢簡,被稱為“中國中古時代的百科全書”的敦煌遺書,還有中國歷史上保存數量最大、最完整的古代王朝檔案明清檔案,這裡可謂應有盡有。
在殷墟甲骨展廳,我們能看到記載商王田獵、獵獲麋鹿和兔的龜腹甲殘片“甲骨2174”,上面的“兔”字象形基本把兔子的前後腿、小短尾等外形表現出來,生動傳神。還有國家圖書館的明星甲骨“四方風”甲骨,它記載了司出入風和日月長短的四方神名以及風名。這說明那時人們已經認識到一年之中的季候推移、風向變化,晝夜長短也有所不同。
“婦好伐土方”卜骨。來源/張媛《見證商代文明 鐫刻世界記憶——山東博物館館藏殷墟甲骨》
居延漢簡展廳裡,一塊算術簡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七八五十六、六八卌八、五八卌、四八卅二……”,上面寫著的是人們熟悉的乘法口訣。這些簡牘出土於漢代居延烽燧遺址,大部分是漢代邊塞屯戍檔案文書,一小部分為書籍、歷譜和私人信件,簡文內容真實生動地展現了漢代居延戍邊吏卒的工作、生活面貌,其中不乏難得一見的亮點展品。比如:甘肅簡牘博物館藏《塞上烽火品約》(仿製品)、《論語·知道》(仿製品)等,還有國家圖書館藏《“肩水金關”簡》《癸亥詔》。
居延漢簡。來源/羅晶晶《深圳博物館獲贈商承祚舊藏居延漢簡賞析》
不遠處的敦煌遺書展廳裡,展出著在甘肅敦煌莫高窟發現的4世紀至11世紀多種文字的寫本和少量印本、拓本文獻,它們展示了中古時期我國社會、經濟、文化、藝術、宗教、醫藥及中外文化交流的情況。比如:此次展出的海內孤本吐蕃統治時期(8-9世紀)寫本《李陵變文》,是唐貞元二年(786年)吐蕃佔領沙州後,漢志不滅的沙州人嘔心瀝血之作,寄託了沙州人痛苦、哀怨、憤懣、不甘的情感,啟功先生曾整理校錄。
明清檔案是針對中國明清時期社會發展史的多方位記載。明清檔案展廳從政令文書、古代輿圖、宮廷生活、史冊典籍四個方面,精選不同類型的珍貴檔案,集中展示。在這裡,我們能看到明崇禎七年(1634年)由徐光啟和西洋傳教士湯若望共同參與繪製的《赤道南北兩總星圖》(仿製品);清乾隆時期的小金榜(仿製品)、清光緒時期的文科大金榜(仿製品)、國家圖書館藏原內閣大庫善本古籍(仿製品)等。
它們的故事流轉於中國歷史發展長河,蘊含著中華民族的歷史記憶和思想智慧。
風雨飄搖,守護未止
回首過往,王懿榮發現甲骨文、西北科學考查團發現居延漢簡、王圓籙發現敦煌經卷,以及明清內閣大庫檔案的發現……從出土或發現這批文物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多世紀。這場規模浩大的文明探索之旅艱辛多難,卻也成就斐然。
比如前文提到的“四方風”甲骨,就曾經被懷疑過“身世”。燒甲骨,是商代人占卜的一個重要流程,所以我們現在看到的甲骨上大多會留下被鑽鑿過的痕跡。但“四方風”在剛被發現時,因甲骨背面沒有鑽鑿,一度被認為是偽刻。好在經過胡厚宣等考古學家的一再鑑定,“四方風”最終得以正名,還證明了甲骨不僅用來占卜,也曾用於記事。
“長安至茂陵七十里,茂陵至茨置卅五里,茨置至好止七十五里”。這是一片里程簡上記載的內容,指的是從長安出發到河西張掖郡氐池縣所經地縣驛置的名稱,以及各地之間的具體里程。這成為人們研究漢代絲綢之路的重要佐證。
除了文物自身的考古價值,它們背後還藏著或遺憾、或欣慰的守護故事。
一百多年前,這批文物出土或發現時,正值家國危難、風雨飄搖之際,不少寶貝曾流失海外。比如敦煌遺書,1900年,王圓籙道士在敦煌莫高窟發現它們,並上報給敦煌知縣,但沒有引起重視。此後,大量珍貴典籍,有的成了各級官員拿來打點仕途的贈禮,有的經外國探險家之手流散海外。
守護文物不易,但始終有人不願放棄。
為搶救敦煌遺書,1909年,護理陝甘總督毛慶蕃呈送清學部的樣卷《大般若波羅蜜多經卷一百五十七》,完整保存了卷軸裝書籍的形態,讓一百多年後的我們還能看到它當初的模樣。同年,在羅振玉的堅持呼籲下,清政府下令把剩下的敦煌遺書運到北京。目前,我們能找到的敦煌遺書總數量在6萬號左右,分散在世界上十幾個國家(或地區)、百餘個機構。
相似的命運,在內閣大庫檔案身上重演了。
它們原本存放在紫禁城內閣大庫。根據王國維先生總結,明清內閣大庫所藏30%是書籍,70%是檔案。然而,因清末宮廷之中經費不足,內閣大庫年久失修倒塌,其中所藏的許多檔案文書被認為是無用舊檔,需要焚燬。好在羅振玉先生堅信這些檔案的珍貴价值,並將此事呈報給時任軍機大臣張之洞,將它們暫時存放在了國子監。
可惜,1921年,由於經費不足,歷史博物館(注:指民國時期在國子監籌建的國立歷史博物館)竟將“八千麻袋”珍貴檔案賣給一家紙店,以作重新造紙的原料。此事被羅振玉發現後,他又出多倍價格將這些檔案買了回來。在流散過程中,檔案几經損毀、磨損,最後只剩下12萬斤,至今仍是我們研究明清時期歷史的重要第一手資料。
一間間展廳裡,透明展示櫃將空間一分為二,一側是貫穿歷史長河的文物文獻,一側是駐足觀展思索的市民遊客。四周無聲,卻有百年前那群有識之士的堅韌不屈透過展櫃、直擊人心。
據國家圖書館館長、國家典籍博物館館長熊遠明介紹,本次展覽從專業的角度解讀史料,挖掘文獻價值,用創新的形式展示文物,講述歷史故事,展現了中華民族不斷繼承和發展的精神特質,凸顯出作為歷史文化重要載體的典籍文獻在文明傳承中無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跨越百年,生生不息
前有羅振玉、王國維等學術巨擘力排眾議,搶救文物;後有無數學者苦心孤詣,踵事增華,讓廣大民眾通過文物、直觀感受中華文脈的傳承。
在國家文物局的指導下,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敦煌研究院、甘肅簡牘博物館、國家圖書館(國家典籍博物館)聯合主辦了這次展覽。圖書館、博物館、檔案館、研究院之間打破館際、行業資源壁壘,突破地域限制,將這樣一批珍貴文物帶到我們面前。
走近展區,我們不難發現:不同展廳的燈光、色調佈景是略有差異的。
殷墟甲骨展廳主要是銅綠色調,還利用了空間立體復原以及聲、光、電相結合的手段,呈現震撼、絢麗的視覺效果。居延漢簡展廳主色調是黑色,還原了居延地貌的微縮場景,並採用漢代畫像磚、畫像石、壁畫與簡牘等裝飾元素,觀眾駐足其間,彷彿置身恢弘壯闊、蒼涼無際的邊塞。
敦煌遺書展廳則通過不同時期敦煌石窟的紋樣、佛像等元素,及展廳中大面積的經典洞窟壁畫,營造出璀璨瑰麗的敦煌特色,展示敦煌遺書中盛衰相繼、融匯中西、異彩紛呈的中古世界。明清檔案展廳以紅色為主色調,加以雕樑畫棟等建築符號營造宮廷氛圍,還通過大幅牆面投影的形式展示巨大尺幅的輿圖、金榜,營造震撼的視覺效果。
此外,古籍珍本的特殊性還對展陳環境提出了更高要求。展覽使用各項文保指標均符合國家相關標準規定的文物專用展櫃,並依據展出古籍珍本的特性設置文保微環境,文物照度、氣體成分、顆粒物濃度、溫度、溼度等都要嚴格遵循標準。比如,敦煌遺書、甲骨等館藏文獻的展出環境標準溫度為22±2℃,相對溼度為50±5%RH;居延漢簡的展出環境則特別模擬了西北地區的溫溼度,還要時時進行相關監測並做好記錄。
展品的選取和擺放也十分講究。據國家圖書館展覽部主任顧恆介紹,甲骨上的文字較小,但甲骨本身又對光照較敏感。為了既能有效保護甲骨,又能讓觀眾看清甲骨刻辭和鑽鑿形態,策展團隊使用無紫外光燈具,根據每片甲骨的實際情況對燈光照射角度和範圍進行針對性調節。同時,他們還在甲骨展籤中添加按比例放大的甲骨圖和拓片圖,努力在保護和展示之間找到平衡點。
展櫃內外的滿滿細節,正是考古研究、文物保護工作的縮影。我們今天能夠看到這些展品,離不開一代又一代研究學者反覆推敲種種細節,這不僅增強了我們的民族自豪感,也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世界舞臺上大放異彩。哪怕是一個筆畫走向的細微差異,可能就是點亮文明深處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