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則徐 張謇 秋瑾 楊度 辜鴻銘 林徽因
這6位進取者會有怎樣的人生故事
怎樣的生活智慧與勇氣?
誠然,這是每一箇中國人耳熟能詳的國家民族之大變局。但是,若我們將視角聚焦個體——大變局之中的一個個人、一個個家庭,我們會更加震撼於一段段鮮活的人生在變局之中是如何被拉扯的。站在變局發端的林則徐,從狀元郎到實業家的張謇,從家庭婦女到革命家的秋瑾,從立憲專家到共產黨員的楊度,從精通西學到捍衛傳統的辜鴻銘,從書齋走向曠野的建築師林徽因,無不在變局之中掙扎迷惘、上下求索。
歷史,終究是人物譜寫的歷史。而人格的力量足以穿透歲月,給後世以感召和激勵。成功者的榮耀固然可敬,而那些蹚路者的艱辛歷程更是歷史賦予我們的財富,值得年輕的讀者關注、參詳、借鑑。當我們陷入困頓和迷惘時,每每會回到歷史中,汲取先輩的智慧和力量,重新上路,去創造屬於自己的輝煌。
秋瑾:不太成功的娜拉
秋瑾回國後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全力贊助創辦中國公學。早在留學生們為反對“取締規則”奔走期間,就有遠見者提議在上海創辦專門學校收留安置這些歸國學生。首批留學生歸國後,就開始自籌資金,開辦中國公學。秋瑾為此事四方奔走,“助力甚多,由是瑾之信義,著於遐邇”。
不得不說,秋瑾從“取締風潮”的歷練中也獲得了寶貴的經驗。冷靜下來後,她開始反思自己的作為。她給留在日本的留學生寫信說:“蓋君之志則在於忍辱以成其學,而吾則義不受辱以貽我祖國之羞,然諸君誠能忍辱以成其學者,則辱也甚暫,而不辱其常矣。吾素負氣,不能如君等所為,然吾甚望諸君之無忘國恥也。”
其實,對於任何事業,都要容許不同的聲音存在,前提是大家的目標一致。只要在這個前提下,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事情才有可能做成。經過此番歷練的秋瑾,心智上更加成熟,身段也越發柔軟。
按照秋瑾的計劃,應該適應當時風潮,創辦女性刊物,為女性解放發聲。但是當時報刊界唯一一份女刊《女子世界》因為“文法太深”,用今天的話說就是不接地氣,很少有婦女能讀懂。於是秋瑾立志創辦一份通俗刊物《中國女報》,要讓更多的婦女可以看懂,以便“開通風氣,提倡女學”。為了籌集錢款,秋瑾放下身段,坦然地去求告那些闊太太:“有錢的太太奶奶們發個慈悲心,或助錢財,或助勢力,開女工藝廠也好,開女學堂也好,使女子皆能學習學問手藝,有了生業,就可以養活自己”,其功德“比燒香、唸經、拜菩薩要大幾千倍幾萬倍”。然而即便如此,“入股者僅四五人,集款才數百元”。
1907年1月14日,《中國女報》第一期出刊。
秋瑾對於這份刊物寄予了厚望,聯絡了幾乎所有能動用的關係,包括閨蜜吳芝瑛的丈夫。當時此人掌握著上海的文明書局,嚴復的《天演論》就是該書局出版發行的。《中國女報》的風格依秋瑾所想,全部以白話文創作,內容更多的是揭露當時女子所受的各種壓迫與不公,主張男女平權。“但是從此以後,我還望我們姐妹們,把從前事情,一概擱開,把以後事情,盡力做去。”
做什麼事呢?
秋瑾對女性同胞說,封建倫常,舊習惡俗,固然是套在婦女身上的枷鎖,但其根源是婦女在經濟上無法獨立,都是“女子不謀自己養活自己的學問藝業,一生唯知依男子所致”。“但凡一個人……如有志氣,何嘗不可求一個自立的基礎,自活的藝業呢?”那要如何才能自立自活呢?秋瑾認為,應當大興女子教育,讓女子有機會學習文化科技知識。到這裡,秋瑾形成了自己對於婦女解放的完整思路:讀書—畢業—就業。她熱情謳歌這樣的新社會:“一來,可使家業興隆;二來,可使男子敬重,洗了無用的名,收了自由的福。歸來得家族的歡迎,在外有朋友的教益。……如再志趣高的,思想好的,或受高等的名譽,或為偉大的功業,中外稱揚,通國敬慕。”這樣的世界,就是秋瑾心目中的“美麗文明的新世界”。
事實上,秋瑾很早就開始實踐這種思路。還是在1905年回國探親前,她在東京遇到一位叫蔡競的女子。蔡競遭到丈夫的拋棄,人又過於“老實無用”,連生計都成了問題。秋瑾於是將她帶回紹興,送她進入紹興手工學校,期望她在一年後可以自食其力。
對於那些有心走出家庭的女子,秋瑾也積極鼓勵她們留學,“束輕便之裝,出幽密之閨房,……絡繹東渡,預備修業”,“畢業以後委身教育,或任教師,或任保姆,燦祖國文明之花,為莊嚴之國民之母”。1905年,留日學生王時澤的母親從湖南到東京看望兒子,秋瑾不僅熱情接待,還反覆宣傳女子應當受教育的道理,竟然讓這位已經43歲的婦女重新點燃了生活的希望,與兒子一起留在日本讀書。
秋瑾的種種努力讓青年時的周恩來都敬佩不已:“秋瑾是個新的女性。自秋瑾帶頭打破三從四德這種封建束縛以來,社會風氣為之一變。在反帝反封建的口號未喊出之時,她敢於仗劍而起,和黑暗勢力戰鬥,真不愧為一個先驅者。”
秋瑾的成就其實源自她積極地回應了那個大變局時代的要求。在那之前,小農經濟社會其實根本沒有做好接納這些女性勞動者的準備,也不會有很多適合女性的工作崗位。只有到了近現代,經濟發展足夠活躍,才會誕生更多適合女性勞動者的崗位,讓女性得以昂首挺胸地進入職場,爭取屬於自己的權益。就在距離紹興不足300千米的南通,實業家張謇開辦了女子師範學校和南通女工傳習所,解決了當時許多女子的生計問題。尤其是南通女工傳習所,由清宮繡工科總教習沈壽擔任所長兼教習,培養出的學生手藝精湛,成了各方的搶手資源,“畢業後應贛閩皖浙蘇滬四方之傳習,而籍以謀生者,不知凡幾”。
可惜的是,秋瑾宣傳男女平權、婦女解放,在那個時代顯得太過於超前。她的主張遭到了頑固派強烈的抵抗,她創辦的報紙也在出版兩期之後黯然收場。秋瑾明白,若不打破這些枷鎖,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婦女解放;要打破這些枷鎖,就不可能依靠常規手段。
1907年年初,秋瑾回到了故鄉紹興。此時,她的兒女被丈夫王子芳送回了湖南王家,秋瑾的母親業已辭世。於她而言,這個世界已經了無牽掛,可以全身心地投入鬥爭了。但是即便如此,當時的清政府也遠比革命派強大太多,秋瑾領導的起義很快失敗。
事實上,秋瑾有無數次機會安全離開。早在回紹興前,在爪哇(印度尼西亞島嶼)興辦華僑教育的光復會成員就曾經邀請她去爪哇興辦女學。秋瑾欣然同意,打算動身前往,但陶成章等人以“國內革命需要”為由勸阻,秋瑾才放棄了去爪哇的打算。
公堂之上,當李鍾嶽命令秋瑾寫供狀時,秋瑾落筆寫下一個“秋”字。霎時間,秋瑾彷彿回到了少女時代寫下“秋風愁煞人,秋雨愁煞人”的那個瞬間,當時還惹來老父親很大的不快,勸誡自己不要如此“衰颯”。如果老父親活到今天,知道女兒正在從事如此偉大的事業,還會不會“屢以衰颯為戒”?
想到這裡,秋瑾繼續揮筆,寫下“秋雨秋風愁煞人”七個大字,作為對清廷最後的“供狀”。知府貴福見狀,知道秋瑾不會屈服,決心儘快除掉她。1907年7月15日凌晨,年僅32歲的秋瑾從容跨出牢房,反綁雙手,戴著腳鐐,走向了軒亭口……
對於秋瑾的犧牲,有人頌揚其英勇無畏,有人覺得這是對“寧願做烈士”的流血迷戀,是“虛無時代的任性犧牲”。我們不主張無謂的流血、輕易的犧牲,但是如果一項事業、一種信念,尤其是革故鼎新的事業與信念,沒人願意用生命交換,又如何令人信服呢?
秋瑾的血沒有白流。清廷的殘暴引起整個社會的公憤。即便是一些思想守舊、不同情革命的人,也站出來指責清廷的殘暴:秋瑾沒有口供,為什麼要斬殺一個沒有坐實罪行的人?軒亭口是處決強盜的地方,秋瑾是強盜嗎?總之,沒人站在清廷一邊。主持殺害秋瑾的李鍾嶽經不起良心的譴責,不久後自縊謝罪。貴福在浙江無法立足,請求調任安徽寧國,寧國人自發組織起來拒絕貴福到任,他惶惶不可終日,就此下落不明。輿論的浪潮如此洶湧,一些原本不知道秋瑾的人也從此知道了這樣一位女英雄,不懂革命的人也因此受到了革命的教育。浙江全境燃起起義的烽火,從紹興與蕭山之間的錢清到嵊縣(今嵊州)的白竹林,從處州府的縉雲縣到南山,到處都是光復軍為秋瑾復仇的旗幟。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後,浙江革命黨人隨即發動起義,光復全省。其中大部分主力都是秋瑾生前的同志和受過她影響的人,有些還是她親自發展加入革命黨的。他們一致認為:“吾浙實由秋瑾倡之,聯合之,故組織頗為完善。”
於秋瑾個人而言,她或許是個不太成功的娜拉,她抗爭過,妥協過,對抗過,卻最終沒能看到成功的曙光。但是,對於全天下的“娜拉”來說,她又是成功的。正如郭沫若評價的社會的總解放中爭取婦女自身的解放;在社會的總解放中擔負婦女應負的任務;為完成這些任務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作犧牲—這些便是正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