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筆記
“十年流水成塵埃,十年浮雲成塵埃。”在婁月麗看來,比別人幸福多了,“我看得開,勸病人也看開,如我這般上山下鄉過的,能專注一些自己願意的,有價值的事,無悔無憾。”
副主任醫師婁月麗,長期從事中醫文獻管理,擅乳腺癌,胃腸道腫瘤,肺癌等。
對話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兩個詞,藏經閣,掃地僧。
這個樂觀的,胸無城府的醫者,從管理走進臨床,給我的感覺是超脫的,“有人說,我辨證用藥不拘泥,不匠氣。其實,我只是多讀了些東西,我如在少林寺的藏經閣,我如布衣芒鞋的掃地僧。”
她一直在學校,上海中醫藥大學中醫文獻研究所,與汗牛充棟的典籍打交道,她覺得十分自在,滿足。
我們拼命地做著整理,校對,索引的工作,繁複冗碎,卻又極具價值,能為臨床提供意想不到的支持。
研究所工作之餘,她主攻腫瘤臨床,在曙光醫院跟師兩年,盡得真傳,“老師說,可以出師了,病人越來越多了。”
私下裡,她對腫瘤的治法已有自己的認識,“藏經閣裡的東西,給自己開了眼界,很多不常用的藥材,驗方,很可能就是神來之筆。”她的病人總是跟著她,口碑接著口碑。
“其實,每個人都是強弩之末,現代文明,我們無法獨善其身。”她坦言,腫瘤險惡,與環境與心理最有關係,“我會用病人說服病人,在生命墜落的時候,彼此託一把,比單純用藥有效。”
如果說遺憾,她好生羨慕現在的年輕人有考研讀博的機會,“系統學習,一輩子跟幾個名師,可以少走許多彎路。”
1977年,婁月麗畢業於中醫醫士班。
當時,她從崇明上調到上海市區,被生產連隊安排到衛生系統學習中醫,這所學校就在龍華醫院邊上,很多老師也是醫院的醫生,學期一年,節奏緊張,“除了大量的背誦,還要做許多屍體解剖,想一想還是十幾歲的小姑娘,要跟屍體打交道,那時候竟然也不怕,算是和醫學有著冥冥中註定的緣分。”事後,她回憶說。
中醫醫士班畢業後,婁月麗分配到上海中醫學院教研室,搞科研,繼續搞解剖,每天跟著老師出現在解剖房,也不記得解剖過多少具屍體,很多時候,她的午飯、午休都是在解剖教室度過的,有時候就是獨自一個人一整天都在跟屍體打交道。“那時候就有對死亡的理解,這是人生的規律,沒有人可以躲過去,不管是江洋大盜,還是國家元首。我不感覺怕,從來都不覺得怕,一具屍體就是一位無言良師,我對屍體本身充滿感激和敬畏。”
不久,國家恢復高考,但婁月麗錯過了最初的機會,因為當時實在太忙,她放不下手頭的工作,根本不可能擠出時間複習功課。“工作就是踏踏實實的工作,全力以赴,不可能一邊工作一邊讀書,我只有兢兢業業做好單位裡的事。”婁月麗說,她非常羨慕現在的學生有這麼寬鬆的氛圍和機會來提升自己。
1981年婁月麗調到中醫藥文獻所工作。對堆積如山的書籍、文獻進行整理、校對核實等。“很多是珍貴的古籍,文獻涉及的內容太浩大了,經方、驗方、經典論著、歷朝歷代的醫家學說,每個研究室的方向不一樣,工作的重點也不同。把那些浩淼窮盡的書籍整理出來,留給後人查閱,這是個很繁瑣、很有價值的工作。當時只是用心靜靜地做,反倒是很多年之後,才意識到這份工作意義非凡。遺憾的是,那段時間我主要負責一些管理工作,大量的經典來不及細細鑽研,如果再回到那個年輕時代,我一定會如飢似渴地閱讀、積累。”
在文獻所工作一年後,婁月麗終於有機會報考了上海電大醫學系,“那時候想法簡單實際,喜歡做醫生,提高自己總是好的。”讀書期間,婁月麗並沒有放鬆在文獻所的工作,那些書籍文獻的檢索整理工作,在別人看來也許枯燥無味,但是她做起來始終井井有條,堅持如初,一直工作到2009年,這期間究竟有多少本書經過她的手,有多少古方醫案被她分門別類,她自己是記不得了,估計誰也記不得了,每個文獻整理者的辛勤付出,都和日月星辰一起沉澱在一頁頁的書籍中,留給後來的翻閱者。
執業醫師資格恢復之後,婁月麗和大家一樣,第一時間申請了醫師資格證書,申請以後要有註冊點。“那時候就開始在曙光醫院門診,我是從理論走出來的,和別人有點不太一樣,別人是一路從臨床過來的——面對病人的實際情況辨證需要經驗累積的。
我想,去哪個科室好呢,想了半天最後挑了腫瘤科,我知道,中醫對腫瘤療效好,這一點上我很有信心,當時想法很現實,我要迅速積累臨床經驗,所以就想選擇病人多的科室——腫瘤科的病人很多。
另一方面,曙光醫院的名中醫張麗英老師,人品好,醫術也好,曾在一起做過文獻工作,私下也有些交情,我就想跟著張老師抄方,抄了兩年。那時候,張老師一天的門診有六七十個病人,自己邊看邊學,背誦方子,留心開藥,慢慢看得多了,心也就不虛了。”
跟著老師抄方的時候,婁月麗和病人都慢慢熟悉了,遇到最多的是乳腺癌,肺癌,胃癌和腸癌的病人。“跟著哪個老師就會有哪個老師的風格。張麗英老師的臨床風格就是扶正祛邪,用藥輕靈,一般藥在十五六味,劑量一般不超過15克,我現在用藥也是這樣。
剛進入臨床那會,整天想著哪張方子對病人更有用,哪一味藥的加減上需要改進,臨床上的經驗需要一個過程,一個摸索的過程,雖然張老師認為我蠻聰明的,但是,我越學越覺得知識不夠用。”
現在,婁月麗已經積累了無數成功醫案,“有一個病人患晚期腸癌,因為是熟人介紹,加上患者年紀偏大,第一次看診我去了病人家裡,去了以後開方,主要是扶正祛邪,白朮,茯苓,葛根,黨參,山藥,半枝蓮等,先調整脾胃,開始是每天吃,後來是三天兩次,到現在八年了,病人現在身體不錯。除了藥物治療,我都會跟病人說,一定要樂觀。”婁月麗說,中醫的關鍵還是在辨證,辨證準確,腫瘤和其他病一樣治療。
“但是,實事求是來講,如果長了腫瘤,該手術還是要手術,之後配合中醫治療、調節到身體恢復。不管中醫西醫,能結合起來治癒病人,才是最關鍵的。”
十幾年的臨床做下來,她始終安安靜靜,不想太多和治病無關的事情。她說,自己作為醫生要心態好,保持好的情緒,不能把負面情緒帶給病人。
“任誰聽到自己得了腫瘤,都是一個晴天霹靂,在心理和生理上的反應都是巨大的。沒有人會冷靜,但是沒有辦法,這是個煎熬的過程,有些人會聽醫生開導,有些人根本聽不進去,這個時候,可以讓病人之間自己交流,病友會分享自己的經驗,說自己是怎麼熬過這個過程的,病人之間相互打氣,樹立信念很重要。”
她坦言,除了病人本身的精神狀態,還有病人家屬的心態,親屬的壓力也很大,經濟的,生活上的,會不自然地流露出來,這又給了病人一層壓力,這種精神狀態下,不利於病人恢復健康。
“我自己本身是大大咧咧的,很多東西不是想要怎樣就怎樣,特別是看過那麼多生離死別,心境淡然了。”她說。
最後,婁月麗表示中醫真的很好,當時分配去學中醫,很多同學都喜歡去大的企業,帶隊老師說,來學中醫是幸運的,後來慢慢意識到老師講的是對的。
我之前就願做老師或者醫生,結果都做到了,真的很幸運。學習中醫,不僅學到的是醫術,還有中醫的文化,沾染了中醫人的風骨,有了這種風骨的人,一生都不會太差,這也是學習中醫帶來的幸運吧。
婁月麗,1984年畢業於電視大學(醫學專業),1987年起至今從事中醫藥文獻研究工作,曾在龍華醫院、曙光醫院從事中醫臨床專家門診工作,中國中醫藥年鑑學科編輯,曾參與“常見病證專輯”“肝病文獻”“中國醫籍字典”“肝病文獻研究”等課題工作。擅長治療乳腺癌、肺癌、胃腸道腫瘤、腎癌、膀胱癌等腫瘤疾病,對術後中醫治療和調理,以及中醫內科多種疾病診治臨床經驗豐富。曾任《中國中醫藥年鑑》學術卷編委、學科編輯、《中醫常見病證》黃疸篇編輯,承擔上海市教委課題2項,參與國家中醫藥管理局、上海市科委、上海市衛生局課題多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