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內心也知道,自己也許永遠都找不到妻子的遺體了,但還是一次次潛入冰冷的海水裡……
因為妻子給他發的最後一條短信是:你還好嗎?我好想回家。
接妻子回家
Go home
“我會一直搜索,直到無法動彈為止。”
站在女川灣海域,高松康雄穿著潛水服,卻沒有一丁點心思去欣賞波光粼粼的海面,而是縱身一躍,潛入光線無法穿透的海中。
海底的黑暗世界不似大陸,成為廢墟的城市可以重建,也會增添新的風景,可海里的景象並不會有多大變化,依舊神秘、平靜,卻始終藏著可怕的暗湧……
正如2011年3月11號那天下午的地震引發的海嘯一樣,瞬間就能奪去無數人的生命,高松康雄的妻子裕子也未能從中倖免。
那天的景象在高松康雄的腦中依然清晰如昨。
早上送妻子去銀行上班路上,他們還興高采烈約定一起退休旅行,可下午兩人就天人永隔……
找到的妻子的唯一遺物手機中,還保存著那時那刻的絕望,“你還好嗎?我好想回家。”還有一條沒發送成功的短信,“海嘯好恐怖!”
被海嘯捲走的裕子,生命永遠定格在這一天,可也同時捲走了高松康雄的魂魄,哪怕城市恢復如初,他始終無法走出這一天。
帶著對妻子的思念,他在54歲那年做了一個決定——實現妻子的遺願,帶她回家。
“在廢墟下嗎?在離岸更遠的地方嗎?我不知道,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尋找。”
2011年3月11日,東日本地區發生了9級大地震。
一時間,各地彷彿世界末日一般,城鎮在劇烈的搖晃中變成廢墟,海嘯彷彿惡魔一般張著血腥大口,一下奪取了將近2萬人的生命。
如今地震已經過去了12年,可仍有2500人下落不明,高松康雄的妻子裕子就在其中。自此之後,這一天成為他餘生都忘不掉的夢魘。
高松康雄原本是在航空自衛隊服役,2010年冬天正式退役,次年春天,54歲的他通過巴士司機的面試,再就業之前,他準備和妻子來一場專屬二人的浪漫旅行。
這天,他像往常一樣送妻子去銀行上班,那年高松裕子47歲,兒女長大後,她在宮城縣大河川銀行找了一份兼職工作,除了幫補家用,還能順便打發無聊時光。
“退休後出去玩玩吧”,聊到退休生活時,兩人都有著無比美好的暢想。
他們是在一次相親中認識的,妻子裕子比他小7歲,當時一下便被她溫柔的笑容吸引到了。
他回憶說妻子裕子性格十分開朗,善解人意,第一次約會是在松島町的水族館,因為自己有點內向,她總能主動找出很多話題去聊,甚至還主動約自己去看電影兜風。
結婚十幾年,他們育有兩個孩子,卻幾乎都沒怎麼吵過架,十分恩愛。
孩子大了之後,他們一有空便會外出自駕旅遊,還約定退休後要去更遠的地方看更多美麗的風景,只是這一天再也不會來了……
當天下午2點多,高松康雄去醫院看望岳母回家路上,突然感到地下有些震動,沒多久氣象局就發出了海嘯警報。
他加快了回家的腳步,到了家裡,只見他的釣魚竿掉在地上,妻子的化妝品也散落一地,所幸,因為房子建在高地,並沒有被海嘯沖毀。
想到妻子所在的銀行地勢較低,他趕緊給妻子打電話,卻沒有打通,他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原地祈禱妻子能及時轉移。
可他的祈禱沒有見效,等來的,是餘生都很難療愈的痛苦。
之後的每天,高松康雄發了瘋似的尋找自己的妻子,附近所有的醫院、避難所,甚至停屍間也沒放過,可都沒有結果。
後來,在醫院負責撤離的工作人員告訴他:銀行工作人員當時在二樓屋頂被海水重走了,高松康雄知道,自己永遠失去了妻子。
生活似乎一下就轟然崩塌,高松康雄再也感受不到生活的快樂。
他每天活得像行屍走肉一般,按時上班下班,卻感受不到時間在流動,哪怕女兒高中畢業上了大學,也沒能讓他枯竭的靈魂復甦。
相反,他總是凝視著銀行後面的小山,嘴裡喃喃著,“你怎麼不跑到山上去?”語氣裡滿是遺憾。
如果逃到山上,妻子或許還能得救,可偏偏銀行不作為,當時把屋頂作為避難點,他的妻子和銀行其他12名工作人員被疏散到上面,可海水很快淹沒了2層小樓,並殘忍吞噬了他們,13人全部遇難。
海嘯過後,銀行其他12人的遺體都陸續被找到,唯有他的妻子,始終下落不明。
地震過了兩年,渾渾噩噩的高松康雄從救援隊那裡收到妻子當時的手機,他不知不覺給手機充上了電,可屏幕亮起那刻,他卻淚流滿面。
“海嘯好恐怖……”這是他妻子在絕望之際沒有發出的最後一條短信,時間停留在下午3:25,是海嘯逼近屋頂腳下時的時區。而上一條短信是,“你還好嗎?我想回家。”
短短几個字,訴盡了妻子生前的擔憂與恐懼,那句“我想回家”一直縈繞他腦海中,他能想象到妻子當時有多迫切期盼自己能回家。
這條短信或許是她冥冥中給的啟示吧,想到妻子可能還在冰冷的海水裡孤孤單單,高松康雄下定決心要親手接妻子回家。
他在網上搜索附近的潛水店,開始從零學習潛水,經過大約一年的訓練,他以57歲的高齡成功考取了國家潛水員資格。
他幾乎每週都會潛入女川灣的海域尋找線索,每次潛水都要穿戴負重20公斤的裝備。
到目前為止,他已經完成了超過600次潛水,每次都要潛入海底36米的黑暗世界,尋找妻子的遺體,或是任何與妻子有關的物品,至今已經10年。
他在海里看到過被淹沒的汽車,車牌已被腐蝕得無法辨認;
沉積了十二年的廢墟中開始長出藤壺,使搜索變得更加困難。
如今的高松康雄已經67歲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潛水多久,但哪怕至今仍一無所獲,他始終堅定自己某天能找到妻子,“我會繼續潛入海中,直到找到我的妻子,無論花多少年。”
因為海水溫度較低,家人都十分擔心他的健康和安危,但大海儼然已經成了他的寄託,或是他和妻子的唯一羈絆,“當我潛進海里的時候,就好像我去看她一樣。”
去年3月11日,他在宮城縣的紀念碑吹起肥皂泡,緬懷失蹤的妻子,儘管這些年在尋妻路上傾注的無數希望,都像肥皂泡一樣破滅,他也不曾有過放棄的念頭。
“雖然已經11年了,但我沒有過了那麼久的感覺,我會繼續找,直到找到她。”
但尋找妻子的這10年,他也並非一無所獲。
他曾在海中發現過各種各樣的物品,衣服、文件……送到警察局後能幫助確認失蹤者信息,“這些可能是是失蹤者的東西,也許能幫到某人。”
對他而言,雖然沒能尋到妻子的痕跡,但當他幫到別人那刻,他不僅尋到了生活的希望,還尋到自己12年前被海嘯捲走的靈魂。
他的孫子國醬長得非常可愛,每次看到他的臉,他都會非常欣慰,“眼睛越來越像祖母了。”
居住在法國的作曲家Sylvain Guinet知道他的事蹟後,為這段仍在繼續的愛情故事非常感動,靈感大發創作了一首5分鐘的鋼琴曲。
每次去海灘的路上或是一個人在家的夜晚,高松康雄都會聽這首歌,“那段時間,我覺得裕子就在我身邊,心裡暖洋洋的。”
他的執著,也成功吸引很多新聞媒體前來採訪關注,出名後,他開始參加活動分享自己的經歷,讓更多人關注災難失蹤者。
他經常和其他失蹤者家人聚會,為他們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成為他們心中的燈塔,激起了他們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
或許這輩子他再也找不到妻子的遺體,但這微弱的希望終能匯成星星點燈,照亮所有被海嘯捲走的失蹤者回家的路,包括他的妻子。
在此祝願高松康雄,能夠和心愛的妻子早日團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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