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這裡是希望熱線,工號1625。”
“你打來電話,那我就是你的朋友,你什麼都可以說,我陪你聊天,咱們共同面對,好嗎?”
在接電話時,李勇生儘量避免透露自己是盲人的事實,因為他不想與對方分享苦難。
圖源:《三月風》雜誌
希望熱線是一個專業的心理危機干預組織。
通常打電話過來的人,都面臨一些心理問題或對生活產生絕望情緒,有些人甚至有嚴重的自殺傾向。
李勇生是天津接線團的團長,也是國內第一個從事自殺干預的盲人接線員。
從2015年起,他從事這項工作已經超過7年,期間接到過數千求救電話,幫助了很多絕望的人們。
回顧過去,如果不是那個雪夜的意外,他的人生很可能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光景。
盲人心理諮詢師
那是冬天的一個晚上,10歲的李勇生和小夥伴們在外面玩耍。
期間意外發生,他不小心摔倒在地,眼睛剛好撞到地上的檯秤,鮮血直流。
家人見狀嚇壞了,急忙將他送去醫院,可鄉村小醫院根本沒有能力治療,最近的大醫院要8-10個小時的路程。
沒有辦法,醫院只好給他簡單縫合包紮一下,也沒做什麼特別的處理。
從那以後,李勇生很長一段時間都感覺自己頭上彷彿戴了一頂帽子,眼前也戴了墨鏡。
但每次他伸手想去摘掉它們時,卻發現什麼也摸不到。
身體上的傷痛還是其次,最讓他受不了的是親戚們對他的評價:
“完了,這孩子以後一輩子就毀了。”
他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毀了”呢?
他不服氣,因為天生孩子王的性格,雖然眼睛看不見,他仍然到處淘氣、玩耍。
直到有一次,他和朋友去別人家的菜園裡子拔菜,被主人抓到後,只把他暴揍了一頓。
李勇生不明白:“憑什麼只欺負我?就因為我是廢人嗎?”
這次經歷深深刺痛了他,於是他下定決心,自己摘不掉眼前的“帽子”,那就摘掉“廢人”的帽子。
但現實裡,盲人生活哪有那麼容易。
為了生活,身邊和他差不多的人有的去學說評書,有的去吹紅白喜事,還有人學按摩、算命。
面對這些,他很迷茫:難道這些就是自己人生的全部選項嗎?
眼睛看不見之後,收音機成了陳勇生接觸外界的主要方式。
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在收音機裡聽到一些心理訪談節目,並對此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後來,他鼓起勇氣直播間打電話,希望對方能給自己一些對未來的建議。
“為什麼不試試做心理諮詢呢?如果你想走得再深入一點,也可以做心理方面的演講師。”
這些話,被李勇生記在了心裡。
隨後,機會來了。
北京師範大學心理學院舉辦了一個針對殘疾人的心理諮詢大型培訓,一共招募一百多個殘疾人,但平均下來一個城市只有兩三個名額。
李勇生毫不猶豫地報名了,幸運的是他被選上了。
通過緊張的學習、考試、面試、培訓……最終他順利結業,成了一名真正的心理諮詢師。
2008年,李勇生開辦了自己的心理診所。
2015年,當得知天津開辦“希望熱線”,他積極參與,成為熱線的首批志願者。
他終於完成了當年與自己的約定:摘掉了“廢人”的帽子。
他就和他的名字一樣,勇敢地去生活。
抓住0.1%的求生欲
成為心理諮詢師之後,李勇生接觸了很多病例,安慰了一個又一個對生活失去信心的人們。
他印象最深的,是一位男性在凌晨打進來的求助電話。
“我不想活了!我就是要死,必須死!”電話接通後,是男人聲嘶力竭的呼喊。
李勇生一邊安撫他的情緒,一邊詢問他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情。
原來對方因為欠了鉅額賭債而眾叛親離,再也沒臉活在這個世界上了。
此時,他已經將安眠藥放在酒裡,準備隨時喝下結束自己的生命。
一般來講,自殺干預將企圖自殺的人群分為4類,分別是輕度、中度、重度和急迫。
在接電話的時候,李勇生需要仔細聽對方所處的環境聲,對方氣息的變化、停頓時間、聲音高低……迅速做出不同的應急預案和反應。
這名男子顯然情況比較危急,但對李勇生來說,心裡還是比較有底的。
他明白對方的情緒已經差到了極點,這種情況硬勸是沒有效果的,首先需要舒緩他此刻的情緒,以及拖延他可能實施的行為。
於是他說:“你可以把酒杯放下嗎?我不要求你一生不自殺,我只要你答應我今天晚上放下酒杯,我陪你聊天,一起度過夜晚好嗎?”
當天晚上,他成功阻止了男人將要實行的自殺行為。
一個多月之後,男人的家人打電話過來表示感謝,說他已經徹底從中走了出來,準備重新找工作,面對生活。
得知這件事的李勇生,興奮地站了起來,圍著自己的椅子來來回回轉了三四圈。
還有一次,他接到了一個女孩的電話。
從電話裡的環境音判斷,女孩此時正在高架橋上,準備往下跳。
於是李勇生抓準時機說道:“現在這個環境太吵了,你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嗎?找一個車輛少,能避風的地方,咱倆好好說一說。”
女孩聽從了他的話,從橋上走了下來,又經過一番攀談,最終她選擇放棄輕生的念頭回了家。
根據李勇生的工作經驗,他認為能打進電話的這部分人群,內心還保留著一些對生的希望。而這個希望哪怕只有0.1%,他們都要抓住。
對於輕生的行為,他也有自己的看法。
“人難逃一死,但應該是自然去死是最好的,自己不應該去選擇它,應該保護尊重自己的生命。”
“勸生者”們
李勇生所在的天津希望熱線截至2022年,來電總量已高達39萬通,其中有超過5000起高危案例。
而自殺干預相比普通的心理諮詢,需要更嚴謹的心理學知識,同時也需要接線員擁有很強的共情能力。
對一些情感細膩的接線員來說,很可能陷入抑鬱情緒無法自拔。
因為他們會時常擔心那些打電話的人,他們的困境有沒有解決?有沒有再次傷害自己?接下來他們的生活該怎麼辦?
久而久之,接線員們的心理健康也會受到影響。
如今關於自殺干預的需求量成倍增長,但接線員數量卻嚴重不足。
因此,每一個選擇堅定在這個工作崗位繼續的人們,都是值得尊敬的。
對於輕生者們,李勇生曾經做過這樣一個比喻:
有自殺意圖的人,就像正在穿行一間間黑屋子一樣,最終會抵達灰暗的迷宮。
一旦進入迷宮,他們就會喪失沒有活下去的動力。
但其實,在每次進入下一個黑色房間前,他們都會向外釋放求救的信號。
從事自殺干預的人們要做的,就是在他們釋放信號的時候,將他們從黑暗中帶離出來。
對李勇生這樣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來說,他明白那一點點的光亮對人有多麼重要。
而他的使命,就是將這些人帶離黑暗,帶向光明。
根據世界衛生組織撰寫的《世界精神衛生報告》,自殺已成為年輕人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全球正在經歷一場精神衛生危機,近10億人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可在生活中,在網絡上看到類似的事件時,下面卻總有這樣的評論:
“你怎麼還不去死?”
“你是不是不敢?”
“膽小鬼!”
……
這些網絡“勸死者”們的狂歡,無疑會將求救者們推向更深的黑處。
圖源:視覺中國
好在,我們還有這樣一群“勸生者”在與之抗爭,在努力守護那些對世界絕望的人們最後一絲生的希望。
而他們不只是心理諮詢師、熱線志願者,還有那些同樣為之努力的普通人:
因為兒子自殺,從而臥底QQ群,盡力搭救輕生少年的父親徐世海;
18年如一日,在南京長江大橋勸下413位輕生者的陳思;
為了救輕生跳河的女孩,喊著“我陪你一起死”的人民警察……
正是這些人的存在,我們才願意相信不管怎樣,世界總歸有一些美好值得相信。
生命很寶貴,有時候可能生活很難,但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8 / Apr / 2023
監製:視覺志
編輯:小 喬
微博:視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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