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繁會圖卷》，又名《南都繁會景物圖卷》，卷前有題署“明人畫南都繁會景物圖卷”，尾署“實父仇英制”，但學界普遍認為這是一幅明代後期佚名畫家託署“仇英”的畫作。原藏於常熟翁氏，現藏於中國國家博物館，是反映明代南京社會生活的風俗畫卷。
圖卷中繪有群山1組、河流4條、道路9條、橋樑5座、建築30餘棟、船舶19只、店牌招幌109種、各種人物1000餘個。根據鰲山、魚龍戲等線索，圖卷繪製的街景當為明代南京上元節（元宵節）左右的情形，與現今南京時節有些許出入，為了行文，對此進行模糊處理，稱為春天。
恍惚中，有兩道聲音從清冷縹緲的雲霧中傳來。
“要是放到人間，你活脫脫就是個紈絝子弟”
“便不是在人間，我也是個紈絝子弟”
“……”
剎那間，一股莫名的情緒牽扯你進入一人的識海。
01
一路上，那人都頗為愉快地哼著小曲。
起初，你並沒有在意曲詞。
可慢慢地、慢慢地，那些青綠與粉白爭著入你眼。
你也就從稻穀舂碓、篩網“沙沙”的聲音裡，分辨出了那曲詞——
“東風和氣滿樓臺，桃杏拆，宜唱喜春來。”
路過茶社時，你抬眼看見一隻藍孔雀立在樹梢，倒是比“喜上眉梢”還稀罕些，這讓你對這趟旅行有了點期待。
淮之水，春風吹，春雨洗。
綠窗朱戶，竹簾紗幔，宴歌弦管，緩鬢傾髻，你似乎明白了那紈絝為何要來這。
人人都說“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可你知道這哪是歌女的過，那明明是時代的罪。
讓你有些吃驚的是，他並沒有去那香風浮動的河房，轉身徑直去了羊行、豬行、雞鴨行、驢行、牛行，和老闆們交流市價。
什麼羊半兩、大豬一兩二錢、活雞一錢、驢三兩、水牛四兩、米一石一兩、河柴30擔一兩……
你聽得出來他們叨叨咕咕的是“開門七件事”，但你有些不太明白，他不是說自己是紈絝麼？
“吾乃上元一品賜福天官是也，人間稱為福德星君，所臨之地，無不吉祥如意！”
“請天官賜福。”“請天官賜福。”
一老生戲腔剛落，你就聽見老幼婦孺的歡呼應和。
聽唱詞、看裝扮，原來是一出吉慶戲《天官賜福》。
臺上的樂隊忙著演奏，而那天官老生手持條幅站在歇山頂戲臺上也不閒著，邊唱邊和氣慈善地看著臺下，不遺漏每一位觀客。
你瞅了眼身邊的紈絝，不由得猜測他這“天官”會作何感想。
這戲臺的觀眾區分為男賓和女客：
帶著四方平定巾、瓜皮帽、儒巾的男賓站在臺下，中間混著幾位小沙彌；
女賓區在架起的高臺上，婦孺們帶著孩子坐在條凳上，可謂座無虛席。
有一小販倒是機敏，高高舉起點心案迎合紅衣小童，引得其他兒童紛紛側目。想必今天的銷售額是不用發愁了。
02
不知不覺中，你跟著那紈絝便到了南市街。
你看著那路邊隨春風飄搖的招幌，“極品官帶”“萬源號通商銀鋪”“京式靴鞋”“名糕”“天之美祿”“東西兩洋貨物俱全”“西北兩口皮貨發客”，感覺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
但它們已經吸引不了你了。
那街上的“走海倭子進寶”、戲龍舞獅：
踩高蹺、弄棒使械、跳盤疊碗的“雜耍把戲”：
《三國演義》裡的“三戰呂布”：
《西遊記》裡的“安天會”：
以及蜿蜒入山的“水滸”：
伴著不絕於耳的叮咯嚨咚嗆，你忽然覺得這不是在夢裡，這好像是那紈絝曾經的親身經歷。
寶光山影，祥雲輝映，五色琉璃閣，神佛八仙，晃耀奪目，讓你不可正視。你便側頭看了眼身旁的紈絝，可他臉上的神情似乎有些複雜。你不講武德，偷窺了他的神識。
原來這鰲山燈雖好看，卻是銀錢砸出來的。穆宗時，京師造鰲山燈，計費三萬餘兩。眼前的鰲山燈雖不比京師，但估計也廢銀不少，想想一頭壯耕牛才不過四兩銀，而這隻存在十來天的鰲山燈淨要如此花費，你不禁有些咋舌。
可再看看周圍百姓圍觀喜樂的神情，你也不知何為是非了。
突然，一股錐心的痛意直達你的天靈骨，你彷彿聽見許多悽慘絕望的哭聲。原來，這鰲山燈具有極大的安全隱患。永樂十三年，鰲山火發，焚死多人；萬曆十三年春，鰲山不戒火，火勢延綿燒了千餘家。
此時，你再看那絢麗的鰲山，竟彷彿是滾燙沸騰的熔岩，逼得你遠離了幾步。
你累了，也渴了。
題有“繡袞”牌坊的對面，正好有個小攤在賣飲料，你過去要了一碗，別問錢從哪裡來，問就是路邊撿的。
一時得了閒的你，端著香飲子過了橋。卻看見有個戴眼鏡的老兄正在買果子，你也順手買了個果子，卻也暗自驚奇：“這個時候有眼鏡？”
為了解決心中疑惑，你再次偷窺了紈絝的記憶。畢竟，一回生，二回熟。
原來，這眼鏡之前還有“靉靆”“優逮”的名稱。景泰年間，有個叫孫景章的有一副眼鏡，還說是自己用一匹馬（10兩銀左右）從胡商那裡換的。後來，會製作眼鏡的手藝人變多了，眼鏡的價格也就降低了，大概四五兩銀左右能買到。
嘿，剛剛沒注意，這一眼望過去，又發現兩個眼鏡。
“咔~咔~”，你咬了兩口手上的脆果子，酸的你齜牙咧嘴，倒吸了一口涼氣。
看了一眼手裡的果子，你扔也不是吃也不行，只好拿著。嘴裡的果肉，吐也不是咽也不行，只好含著。
你看著對面畫寓、書鋪門口的駱駝，眼睛一亮，三步並一步，走上前去，將手裡的果子遞到它嘴邊，它看似不嫌酸似的含進嘴，嚼吧嚼吧嚥了下去。
你想摸它一下表示感謝，卻被它噴了一口氣，猜也不用猜，它如你一般不喜歡酸。
空氣中瀰漫著若有若無的幽香，似花非花，若蘭若桂若薔薇。
循著味道，你走近了一家脂粉香皂鋪。你看見鋪子裡有各色唇脂與香粉，另一側有各式花露，薔薇花露、桂花露、蘭花露……還有各地的香皂。
不過你發現六合縣的香皂定價稍微貴點。不明原因的你，剛走兩步，在浴堂門口，就聽見倆人竊竊私語：
“近日覺著你神清氣爽，可有緣故？”
“他家六合縣的香皂貴是貴了點，
但是浴後，遍體舒泰，香氣更是經日不散。”
不知不覺間，道路出現了岔口。
一個通往北市街；
一個盡頭是雲霧繚繞的殿堂，旁邊是“大小文武官員下馬”石碑，
成群結隊的烏紗帽中偶見展腳幞頭和忠靖冠，帽子下的人身著藍袍、紅袍、赭袍、綠袍、青袍等，或下馬、或張望、或寒暄，但都手持笏板。
還不等你有什麼想去殿堂的念頭，那紈絝先行一步就去了北市街，你也只能跟著過去了。
可在你看來，那北市街上也只是有幾家客寓、藥材店、布莊、靴鞋店、人參店、油坊店鋪罷了。
這有什麼能吸引紈絝的呢？
總不能是看門的石獅和半開著門的衙署吸引他吧。
你想不明白，腦子裡卻突然冒出一句“紛紛求不得”。
可那紈絝有什麼求不得？你搞不清楚。
眼看著前方的路已走盡，卻突然聽見一聲音。
“嘿！那個外來客，我看你面相挺喜氣，進來喝杯茶水。”
“別左右看了，別回頭了，說的就是你。”
相館裡傳來的聲音讓你震驚，這麼久了，沒人能看見你，就連紈絝也不能。
你無法不進去。
因為你滿腹疑惑，卻無人能解。
“別看了，你那同行人看不見你、聽不見我。他是死魂，你是生魂。他生前叫張岱，自為墓誌銘‘少為紈絝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他自稱蜀人，卻將自己的一部分神思困於這。”
“我是這山河，這山河是應天”，這聲音似乎能知道你心中的想法。
03
夢中說夢兩重虛。
你這才明白，你與那紈絝之間的羈絆不是夢境，是此山此河。
對他張岱而言，此山此河是回得了卻回不去的故國舊都——金陵；對你而言，此山此河是你腳下充滿溫度的土地——南京。
可你也明白，張岱的紛紛求不得，也是你的“一步之遙”。
【 尾 】
本文構思來源於《湖心亭看雪》，這篇不滿三百字的散文出於明末清初張岱所著的《陶庵夢憶》。
另根據學者研究，此長卷中重點描繪的街區，當東起南京中華路，西至莫愁路，南及升州路，北抵建鄴路。
這一空間範圍，當為南京城南比較繁華的街區，今有熙南里、朝天宮等景點，周邊小吃店鋪有四鶴春麵館、評事街老太皮肚面、章雲板鴨店、李記清真館、安樂園菜館、芳婆糕點鋪等。
如果不怕麻煩，可以沿著評事街、木料市、大香爐、明瓦廊一路走起，就可以逛吃逛吃。
參考文獻：
1.張岱《陶庵夢憶》
2.王志高《南都繁會景物圖卷》所繪城市空間解析
3.鮑家樹《皇都積勝圖》《南都繁會圖》的考述
4.劉明彬《試論明後期科舉對南京文人生活的影響》——以《南都繁會圖》等為例
5.劉如仲、苗學孟《明代南京的市民生活——明人繪<南都繁會圖卷>》研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