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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五月二十日,太監常寧捧著如意館剛製作好的“皮糙玉螭虎觥”趕著去見皇帝。
乾隆拿到這件玉觥後,仔細把玩,忽然臉色不大對勁。他發現,玉觥上面的紋飾,對比當初呈上的設計圖樣,窄了些。此外,紋飾下刀也不夠深,使得紋路看起來並不明顯。
乾隆讓常寧傳旨造辦處:“交如意館,有花紋不對處,找補清楚。欽此。”
這名長壽皇帝是歷史上有名的“文物收藏家”“資深鑑賞人”,酷愛鑑藏,對玉器、瓷器、漆器等各類藝術珍品都有所涉獵。
登基後,不出幾個月他就把造辦處的情況給摸清楚了。從那時起,凡是御用器物,無不要經過他的批准才能進行製作。對於製作過程中的設計圖樣、進度等,他都抓得很緊。如果是重要的器物,他還會搞突擊檢查,中途驗工。
《弘曆是一是二圖》,丁觀鵬繪 |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因為是一把手親自抓,所以乾隆朝的宮廷御用器具和藏品,處處都滲透著乾隆的個人審美。
對,就是大家熟知的“農家樂風格”和“行走的彈幕”。
乾隆帝政務繁忙,但絲毫不影響他怡情樂志,在業餘時間發展興趣愛好。
他對那幅《富春山居圖》子明卷愛得難捨難離,出巡也要帶在身邊,走到哪寫到哪,寫下五十幾處題跋記錄自己賞畫的心路歷程。直到沒地兒寫了,才在開卷處寫下“以後展玩亦不復題識矣。”
珍寶太多,如何儲存是個問題。一件件擺出來似乎有些佔地,也不夠藝術。於是,各種便攜的“多寶格”應運而生。
匣盒內橫豎不等、高低不齊、參差錯落的一個個空間,剛好能放下一件件珍寶,合上時是個普通箱子,打開時就是個百寶箱,簡直是“皇帝的玩具箱”。
多寶格內放置的珍品,少則幾十件,多則上百件,因此,這種成套的珍玩套裝又稱作“百什件”。
“百什件”大約發源於康熙時期,在乾隆時達到了頂峰。
乾隆的頂配“收納盒”,外觀十分精緻,匣盒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兼具觀賞、陳設和貯藏功能。
多寶格的設計並非隨意而為,而是根據被選入“百什件”的珍寶量身定製。
一般對於玉器,會按照器物輪廓挖出凹槽,使其穩定在自己的位置上,保證在移動過程中不會出現碰撞、損傷的情況。而拿起玉器把玩時,會看到凹槽處還有宮廷畫師的書畫作品,賞心悅目。
對於其他能夠站立擺放的瓷器、玉器、鐘錶等,就會利用好匣盒內的空間,間隔出不同大小隔間,有時候還會“套娃”,一層又一層。
除了多寶格,乾隆也會給器物定製單獨的匣盒,或是給較大件、適合陳設觀賞的古玩定製相應的承座、屏架或木架等。乾隆“珍惜”每一個可以發表感悟的機會,木架上時常附有他的御題詩文。
根據檔案記載,乾隆二年(1737年)至三年(1738年)間,在一年的時間裡,乾隆就對一個盛表匣的製作提出了這麼多條意見:
“此匣罩蓋上畫九龍,牆子上畫四季花井,裡面隔斷,頂蓋上安玻璃,扇面式牆子上畫各樣碎花,落‘乾隆年制’之款,再畫樣呈覽,準時再做。”
“將此盒內所盛之表上鉤子拆下,另換鎖子,其鑰匙仍按上。”
從設計樣式到零件搭配,他對匣盒製作的每個環節都進行了指點。看上去,他對藝術品製作工藝的認識不輸專業工匠。
大概對這位資深收藏家而言,收藏珍寶的盒子,也必須是個珍品。
雕紫檀蟠龍方盒 | 臺北故宮博物院©
乾隆除了對文玩的收藏很是注重,面對自己的作品,更是十倍用心。在他心裡,他的作品可是要流傳千古的,哪敢馬虎。
作為寫詩狂魔,留詩四萬多首,詩稿無處安放?那必須定製幾個御稿箱才行。
《我在故宮修文物》裡曾出現一件雕漆御稿箱。全箱覆有紅漆,而漆層厚度達120層,雕刻技術極其精湛,祥雲威龍生動地躍於眼前。
大概只有這樣好看的箱子,乾隆才覺得對得起自己的詩。
康乾盛世,瓷器的製作得到了新發展,不僅瓷器品類豐富,燒製技術也十分高超,尤以彩瓷中的粉彩瓷器和琺琅彩瓷器最為典型。
提起乾隆爺的瓷器,不少人又要吐槽“吵到了我的眼睛”。
粉彩百鹿尊 | 攝圖網©
而那個讓乾隆驕傲的各種釉彩大瓶,儘管集齊17種燒製工藝,集歷代瓷器製作技術之大成,還是有不少人直呼get不到。
但是,乾隆眼皮子底下的瓷器,風格都這麼紅紅火火嗎?
實際上,雍正時期也生產色彩鮮豔的瓷器,放在一起看,似乎父子二人“半斤八兩”。乾隆只是比他爹做得多些,就被世人打上了“農家樂”烙印。
同樣的,雍正時期十分戳中現代人的極簡風格,乾隆時也並不是沒有。
乾隆時期生產的單色釉瓷器,也可以把色彩玩得很“高級”。
天藍釉螭耳橢圓洗 | 圖蟲創意©
而那些今人認為“花裡胡哨”的彩瓷,真的都很難以接受嗎?
康乾年間,海禁政策有所緩解,西方傳教士把精美的琺琅器帶入中國。於統治者而言,富貴華麗的藝術風格十分適合表現王朝的盛世氣象,琺琅彩遂逐漸在中國興起。
與此同時,西洋繪畫理念和技術也隨著傳教士一併傳入中國,對中國畫師以及上層審美都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乾隆時期,最著名的傳教士、西洋畫師便是為王室留下100多幅珍品的郎世寧。
《弘曆觀畫圖》,郎世寧繪 |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歐洲人素來喜愛中國瓷器,熱度經久不衰。在上層社會中,精緻的中國瓷器早已是貴族誇耀財富的手段。在18世紀,瓷器貿易是清朝一項重要的國家收入及外交行為,因此,迎合歐洲人的喜好,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瓷器風格。
為迎合歐洲人,作為中國傳統瓷器,粉彩受到了當時風靡歐洲的洛可可風格的影響,開始往繁複、華麗的風格上走。最明顯的特徵是,瓷器上大量運用連綿的纏枝紋,形成連綿不斷、複雜繁瑣的曲線。
粉彩嬰戲紋雙耳尊 | 圖蟲創意©
乾隆年間那些中西合璧的瓷器,是中西方文化交流的絕佳見證,尤以“外銷瓷”為典型。它們既體現了乾隆博採眾長的文化態度,也揭示了他在展示大國風貌這件事上的思考。
金胎內填畫琺琅西洋仕女執壺、杯、盤 | 圖蟲創意©
喜好創新的乾隆,對瓷器造型也很有想法。在他的設計慾望推動下,當時出現了雙圓扁瓶、轉心瓶、多連瓶等造型奇特的瓷器。
這些瓷器,顯然與我們刻板印象中的乾隆風格有點不一樣。
乾隆六十年(1795年),這一年,乾隆即將要離開他坐了60年的太和殿寶座。在太和殿的辦公桌上,常年放置著兩件白玉撇口碗。
他拿在手上,仔細摩挲、端詳著。玉碗潔白純淨、溫潤瑩澤,不禁讓人陷入了回憶。
幾十年來,他在太和殿辦公,每次都是用這兩口玉碗喝奶茶。幾十年的風風雨雨,似乎都凝聚在了手中這兩口小碗上,讓人萬分不捨。
“將無蓋玉碗一件,用交出素金碗蓋,按口大小毀做嵌松石蓋碗一件。”
“玉碗二件配巴達馬座、紫檀木五面詩堂罩蓋匣,做樣呈覽。欽此。”
幾經調整,造辦處終於把玉碗整體打造、裝飾得更加精緻。乾隆心滿意足,“交茶房備用。欽此”。往後的日子,這對玉碗將繼續陪伴著年邁的他。
乾隆愛玉的程度,堪稱歷朝歷代君主之最。乾隆朝玉器工藝的發展,隨著乾隆在位生涯裡最重要的軍事行動而達到巔峰——平定準噶爾和“回部”,奠定清王朝的版圖。
自邊疆戰役勝利,來自新疆地區的玉石供應比以往穩定得多,這為乾隆構建自己的玉器帝國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原料。
當他在筵席上用膳,那碗那杯那碟,無不是溫潤的玉器。
當他在書房中作詩作畫,使用的多是成套的玉文房用品,一般由五到七件組成,包括筆桿、筆筒、水盂、墨床、鎮紙和筆架等。
作為馬背民族的後代,乾隆不忘本色,有時間就行圍狩獵。出門在外,玉柄匕首也隨身攜帶。
信仰,更是不能忘卻。他繼承父親的信仰,對藏傳佛教尊崇不已。因此,他對觀音佛像的研究也很深,對觀音像的承座、背光等藝術範式瞭解得一清二楚。
對著一尊失修的舊像,很快就能反應過來:“白玉觀音不必配龕,著配蓮花座,上安獨扇屏風背光。先畫樣呈覽,準時再做。”
碧玉鰲魚花插 | 圖蟲創意©
在眾多不同用料的玉器當中,經由新疆進呈的痕都斯坦玉,製作精美,馬上引起了乾隆的關注:“賞收一二,略作收藏。”紀曉嵐也曾在《閱微草堂筆記》中評價:“今琢玉之巧,以痕都斯坦為第一。”
翡翠嵌珠寶魚式盒 | 圖蟲創意©
痕都斯坦今位於克什米爾以西,即巴基斯坦境內,古籍記載該地與葉羌爾相通。痕都斯坦玉器紋飾豐富,嵌有寶石,異域風格明顯。乾隆平定新疆“回部”後,中亞、西亞的玉器便有機會通過新疆官員呈獻。
在位60年,勤政獨斷,事必躬親,而書畫、鑑寶、圍獵等興趣愛好也依舊一樣不落。語言能力超群,熟悉滿語、漢語、蒙古語、藏語和維吾爾語,可見其學習能力極強。
他收藏、把玩的藝術品囊括了玉器、書畫、漆器、瓷器、盆景和織繡等各種類型。看看清宮檔案中的御旨,就知道他監管造辦處那顆操碎了的心。
無論如何,乾隆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做出了各種藝術嘗試,為後世留下了盛世之下才有條件生產的器物,這也算是他的一大貢獻。也許,那些為大多數人所不能理解的作品,很能戳中另一群人的內心呢?
但話說回來,乾隆喜歡在藏品上題字,可真不是個好習慣,得虧他寵愛多年《富春山居圖》是幅贗品。
1.成都博物館,故宮博物院編:《盛世天子:清高宗乾隆皇帝特展》,四川人民出版社,2016年
3.康小兵:《文房雅器》,河北科學技術出版社,2017年
4.陳夢媛:《乾隆時期宮廷漆器藝術研究》,福建師範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5年
5.李文娟:《乾隆時期琺琅彩和粉彩藝術風格比較研究》,景德鎮陶瓷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6年
6.肖永軍:《從<富春山居圖>子明卷看乾隆的藝術日記與眼光》,《藝術品鑑》2018年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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