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發生於1582年夏天的“本能寺之變”是改變日本戰國時代歷史的一個標誌性事件。統一全日本在望的織田信長和繼承人織田信忠遭遇重臣明智光秀的突然叛變，雙雙死於非命。此時正在同毛利家作戰的羽柴秀吉（後來的豐臣秀吉）得知這一事變後，迅速同毛利家講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至京都，在山崎擊敗了明智叛軍，光秀兵敗身死。自此秀吉確定了此後在織田家的威望，並在後來陸續擊敗降服了各路不服自己的勢力，於1590年統一了日本。
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有這麼一群人，四處打聽周圍是否有戰敗的落單武士，確定情報無誤後便埋伏在這幫倒黴蛋的必經之路上，待時機成熟便抄起竹槍一擁而上，毫無武德地發動偷襲刺死落單武士（即落武者），搶走受害者身上的細軟鎧甲和衣服，再將屍體斬首，以換取死者敵對一方的賞金。這樣的行為被稱為“落武者狩”。前面說到的明智光秀，便是這麼個死法。
電影《戰國英豪》中的落武者（圖源：屏幕截圖）
為何落武者狩行為頻繁出現
自1467年應仁之亂開始，日本開始了長達一個半世紀的戰國時代，諸侯林立你爭我奪，老百姓更是首當其衝成為犧牲品。他們不僅要常年辛勤勞作，把絕大多數收成交給領主老爺用於戰爭，而且自己還時不時被抓壯丁，只能祈禱自己能活著回來且不要因為戰爭誤了農時。一旦戰火蔓延到自駕，自己大概率死於非命不說，老婆孩子還會淪為敵軍的戰利品，受盡凌辱。武士階級殘酷的剝削、壓迫和欺凌使得戰國時代的農民過得苦不堪言。哪怕是日後德川幕府讓日本兩百多年免於戰亂，幕府的勘定奉行神尾春央也毫不留情地把農民比作越榨越出油的芝麻。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不堪忍受壓榨的勞動人民開啟了富有日本戰國時代特色的抗爭。雖說俺們武力還達不到跟武士單挑的地步，但好歹咱也上過戰場。要是一個人打不過，那就一群人上。不要說俺們不講武德搞偷襲，那幫寄生蟲掠奪俺們財產的時候又何曾有半點德行？！參加暴動的膽子俺們不見得有，但是埋伏在家門口守株待兔幹掉落單武士的膽子還是有的，而且很大。既然到處都是戰火，且勝敗乃兵家常事，那就一定會有打敗仗的一方；既然打了敗仗，那些平時人五人六的武士老爺就難免跟大部隊走散，就難免遍體鱗傷，就難免筋疲力盡，就難免人生地不熟。正好俺們可以發揮主場優勢以逸待勞一擊必殺，就算身上沒有值錢的東西，刀總有吧，盔甲總有吧，不賣了換錢也可以鳥槍換炮留著下次幹一票的時候用。至於首級，可以去換賞錢，要是能弄死個有身份的武士，說不定俺們還能實現階級躍遷財富自由呢！
儘管落武者狩事件此起彼伏，但就光榮公司的經典遊戲《太閣立志傳5》800位武將的介紹來看，絕大多數非正常死亡者不是切腹自盡，就是戰死沙場，真正死在農民手裡的屈指可數。畢竟死於落武者狩是一種及其屈辱的死法，遠不如前兩者“死得光榮”，那麼較為合理的解釋便是死於落武者狩的大多數是下級武士。畢竟能在史書上留名的人物鳳毛麟角且都是人上人，為了自己和家族的名節也會盡量避免受辱。
然而，隨著1582年夏的到來，位於本州島中部的落武者狩積極分子們，即將迎來一個千載難逢的風口……
從天堂到地獄，只有一步之差
提到本能寺之變，就不能不提武田家的覆滅。1582年春，武田家在周邊勢力的圍攻下危在旦夕，織田信長同盟友德川家康組成聯軍討伐武田，準備給這個宿敵致命一擊。德川軍負責攻打武田重臣穴山梅雪駐守的駿河國。這個穴山梅雪可不是一般人，他不僅位列“武田二十四將”，更是文武雙全的雄主武田信玄的女婿，同現任家督武田勝賴是表兄弟。按理說他應該為了家族的榮譽死磕到底，而家康則選擇攻心為上，一方面對梅雪曉之以理，另一方面許諾他成為甲斐武田的繼承人（後來織田信長也承認了）。這一番組合拳打動了穴山梅雪，二話不說選擇了倒戈，為日後武田家的滅亡埋下了伏筆。
穴山梅雪（圖源：百度百科）
消滅武田家後，信長在根據地安土城大排宴宴招待此役的功臣，德川家康與穴山梅雪均位列其中。如何形容此次宴會的規格呢，織田家重臣，丹波軍團總司令明智光秀是此次宴會的負責人。然而正當宴會井然有序地進行時，信長突然以魚不新鮮為由怒斥明智光秀，並解除了他宴會負責人的職務。此時信使來報，說羽柴秀吉同毛利家作戰請求支援，信長便命令光秀帶兵前往並聽令於秀吉。光秀退下後，信長向家康和梅雪透露自己過幾天會入住京都的本能寺，爾等可以去商業重鎮堺港玩一玩放鬆放鬆，之後再到京都會合，家康和梅雪滿口答應。
就這樣，二者和隨從們在堺港感受著與和諧的氛圍，暫時忘卻了戰場上的廝殺。玩了幾天之後，家康盤算著信長差不多該是到京都了，便派遣家臣本多忠勝去京都拜訪御用商人茶屋四郎次郎。萬萬沒想到的是，忠勝在途中居然看到茶屋急急忙忙地向他走來。
“茶屋君，發生甚麼事了？”
“本多殿下，大事不好了！明智光秀突然發動叛變突襲本能寺和附近的妙覺寺，信長和信忠大人全都被殺了！”
本多忠勝大為震驚，立刻跟著茶屋，三步並作兩步返回堺港，向大夥通報了這個噩耗。即便是身經百戰歷盡磨難的德川家康聽罷都猶如晴天霹靂，穴山梅雪自然會更加慌張。一瞬間堺港從溫柔鄉變成了魔窟，家康意識到此地不宜久留，必須儘早返回領地！
然而這又談何容易。以明智光秀的性格，一定會斬草除根，絕對不會放過自己。既然這樣，回去的主幹道想必是被封鎖了，只能走深山老林的小路，可這樣一來豈不是便宜了那些地頭蛇，一旦被落武者狩，那豈不是丟盡了臉面？！身處絕望中的德川家康甚至一度想到切腹為信長殉死，被家臣們好說歹說才放棄這個念頭。以本多忠勝為首的“德川四天王”及眾家臣們立刻表態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好主公，茶屋也表示自己帶了足夠的細軟以備不時之需。決心已下，家康一行決定“鋌而走險”。
此時穴山梅雪卻一反常態，堅決拒絕加入家康的大部隊，而是自作主張另闢蹊徑。梅雪做出這番決定，很可能是擔心家康趁火打劫對他下毒手。可他忽略了一點，家康是有可能這麼做，而那些準備襲擊落單武士的農民們則肯定會這麼做。一意孤行的梅雪抱著僥倖心理踏上了另一條逃亡的路。果不其然，在經過木津川一帶時遭遇了等候多時的，手握竹槍虎視眈眈的農民們，穴山梅雪也成為了截至當時落武者狩行動中捕獲的最有分量的大魚。
那麼德川家康一行，最終會死裡逃生嗎？
多管齊下，轉危為安
事後覆盤，家康此次的逃亡之路累計長達200公里，甚至長於羽柴秀吉的大撤退。秀吉的處境再不濟也有大軍撐腰且走的是大路，而家康只能帶著一群驚弓之鳥在羊腸小道提心吊膽地穿梭。為了避免潛在的危險，他們在路上又僱了不少民夫擴大陣勢，數百人的隊伍不敢說百分之百安全，至少能嚇退些散兵遊勇。
信長信忠父子一死，京都一帶徹底淪為三不管地帶，各種地頭蛇粉墨登場。畢竟這是難得一遇發大財的機會，抓不住可是要後悔一輩子的事情。連“武田二十四將”這種級別的武將都有可能捕獲，誰又敢肯定不會有更有分量的大人物落網呢？
德川家康一行逃亡路線圖（圖源：谷歌）
倘若德川家康一行人逃亡準備工作做的不夠充分的話，他極有可能被落武者狩，那麼今後的日本歷史將會被徹底改寫，家康會作為絕無僅有的死於落武者狩的封建大名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德川四天王也會淪為德川四大傻，成為普羅大眾茶餘飯後的笑料。在這場大逃殺中，他們多次被不同身份的地頭蛇圍追堵截，仗著武藝高強的家臣們的保護和茶屋四郎次郎的鈔能力才轉危為安。當精神高度緊張的一行人來到伊賀地區時，才走了全程的一半。這裡作為著名忍者據點被外界所熟知，其頭領因堅持獨立自主而觸怒織田信長，導致信長於一年前率大軍攻打伊賀，並實施了“三光政策”。德川家作為織田的盟友，很有可能會被伊賀人“恨屋及烏”遭遇滅頂之災。無巧不成書，德川一行人中有一位名叫服部正成的家臣（即廣為人知的“服部半藏”）是伊賀的老熟人，通過他的穿針引線，大家才有驚無險地穿越伊賀。在總共損失了200多人後，大部隊的倖存者終於到達伊勢灣，看到了起死回生的曙光。他們在當地富商角屋七郎次郎的幫助下乘船一路向東，歷經數日的千難萬險終於回到了根據地三河國。撿回一條命的家康立刻組織軍隊，準備討伐明智光秀為信長報仇。令他意想不到的是，6月中旬羽柴秀吉的使者前來拜訪，向家康告知光秀已兵敗身死。
眾叛親離，死得其所的明智光秀
從明智光秀髮動叛亂到死於非命，只有十來天的時間。之所以這麼快分崩離析，最根本的原因是明智光秀的威望還達不到能夠服眾的地步。在缺乏足夠威望的前提下，貿然發動叛變，害死了對自己有恩且即將統一全國的織田信長，自然會遭到其他織田重臣的反撲。甚至同他結為兒女親家的細川藤孝在得知信長殞命後立刻削髮悼念信長，其子細川忠興隨之效仿並同妻子離婚，同光秀劃清了界限。大失所望的光秀只得向周邊其他勢力求援，然而鮮有積極的回覆。此時羽柴秀吉的大軍已到達山崎，並推舉信長的另一個兒子織田信孝為總大將，佔齊了天時地利人和。在山崎合戰中，秀吉一方毫無懸念地擊敗了明智叛軍。為避免被追殺，明智光秀只能帶著幾個隨從從小路奔逃，在小慄棲附近被等待多時的農民們候了個正著，數枝竹槍齊刷刷穿透了光秀的軀體，也使得明智光秀成為了最大牌的落武者狩戰利品。
明智光秀遇刺（圖源：《太閣立志傳5》遊戲截圖）
隨著日本的政局此後逐漸穩定，落武者狩事件也逐漸銷聲匿跡了。然而天下太平之後，等待農民們的，依然是武士階級看不到頭的欺壓。“農民像芝麻，越榨越出油”這句話可謂把日本農民在封建時代的艱難處境刻畫得淋漓盡致。
（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號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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