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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麥浚龍以一篇長文懷念和吳耀漢在《殭屍》中的合作，他說希望《殭屍》是一部幽暗童話，有別於以往魔神界線。
於是吳耀漢問了他很多關於“幽暗童話”的定義和想法，然後感慨“等了懂分別這條界線的電影很久了。”
《殭屍》被稱為殭屍電影最後的輓歌，他改掉了以往殭屍電影糊塗式搞笑的風格，轉向沉重和黑暗，討論人性的善惡與執念。
電影裡的吳耀漢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具沒對情沒對白的“殭屍”，卻能給人一種極具壓迫感的氣場，讓人不寒而慄。
演技太傳神，以至於我差點忘了，他原本是這樣的喜劇形象↓
4月9日那天下午，我還開著他的《福星高照》當BGM，看到五福星“扮打劫”騙胡慧中時一度笑到打滾，沒想到第二天就收到他因病去世的消息，終年83歲。
可能太愛翻看老港片了，我有時會忘記，原來他們已經這麼老了。
香港電影黃金80年代，很流行一些荒誕、無厘頭喜劇，所以最吃香的不是周潤發梁朝偉這樣的大帥哥，而是那些像卡通人物一樣的趣怪長相。
比如光頭麥嘉，IQ博士一樣的岑建勳，當然還有臉型獨特的吳耀漢。
他是《奇謀妙計五福星》中的“排氣管”，片裡努力學習隱身術的就是他；
他也是《快餐車》裡的神經病，片中經典臺詞“神經病和笨是兩回事”出自他之口；
李連杰的《倚天屠龍記之魔教教主》裡，他是青翼韋蝠王韋一笑，這造型現在看來頗有點邪典的感覺。
這樣能演活許多小人物的吳耀漢，從小卻是錦衣玉食的富二代。
之前我們寫過賭王長女何超英嫁給門當戶對的蕭百成，蕭百成的父親，就是殯葬業大亨蕭明，而九龍殯儀館是蕭明和吳海霖合辦的，可見其家業之大。
在那個不是人人都上得起學的年代，吳耀漢還有專職保姆伴讀。
但吳耀漢的少年時期過得並不開心。父親有四房妻子，吳耀漢是二房次子，7歲時生母離世，他只得跟著大媽和其他兄弟姐妹生活，大媽冷落他，兄弟欺負他，在家裡感受不到溫暖。
到初中三年級，家裡就把他送到英國讀書了，吳父還給他選了最賺錢的牙醫系。
孤身在外的吳耀漢會被當地人欺凌，只能通過看電影排解苦悶，最愛看的是卓別林的電影，看著看著，某個時刻他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脈——發現自己好像也有點戲劇天賦？
於是讀了一年牙醫後，吳耀漢偷偷轉學到了英國威斯特戲劇學院。
21歲的吳耀漢還做了一件叛逆的事，非要和外國女友結婚，氣得吳父切斷經濟來源。
婚姻只維持了半年，但試過被家裡切斷經濟來源後，吳耀漢開始學著自力更生，畢業後，在經紀人介紹下參演了4部英國BBC的喜劇片，又去做古董買賣、茶樓洗碗等小工作賺生活費。
而他參演的第一部片叫《Walk on》（香港譯名為《香港女伯爵》），由馬龍·白蘭度和索菲亞·羅蘭主演，他片中演一個小配角。
那是卓別林最後一部電影，彼時到處打工的吳耀漢或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唯一一個參演了卓別林電影的中國影人。
更沒想到，後來他會真正踏入一個五光十色的電影世界，成為港圈喜劇泰斗。
早在拍BBC劇集時，吳耀漢就認識了現任太太Susan，婚後兩人需要更多收入，可吳耀漢一張華人面孔在英國很難得到更多拍片機會，為此他決定和太太回到香港。
太太Susan的身份也不簡單，她是傳奇髮型師沙宣的第一代入室弟子，做過李小龍的御用髮型師。倆人回港後，開了一家“蘇珊髮型屋”，很多明星成了他家的客人。
包括金燕玲也是他的熟客，聊得投緣，引薦吳耀漢結識了周梁淑怡，自此，吳耀漢開始在香港走向幕前，亮相《雙星報喜》節目。
《雙星報喜》，誕生了香港樂壇第一首廣東流行歌，許冠傑的《鐵塔凌雲》。
在電視臺的工作經歷對吳耀漢來說不太愉快，TVB薪水給得少，吳耀漢不願意簽約，乾脆在1975年組了個電影公司，自資監製參演了電影《一枝光棍走天涯》，導演和編劇都是麥嘉。
同年，他就有了參演《半斤八兩》的機會——正是合作《雙星報喜》的緣分，許冠文相當欣賞吳耀漢，邀他來出演。
後來的事我們知道了，《半斤八兩》映後喜提800萬票房成績，打破香港票房開埠記錄，紅到日本，北野武也為影片配過音。而吳耀漢演的沙展一角辨識度也頗高，開始有了知名度。
七十年代，許氏喜劇當紅，嘉禾眼見有賺頭，又如法炮製了電影《發錢寒》。
影片導演是還沒成為大導的吳宇森，和吳耀漢搭戲的是還沒成為白娘子的趙雅芝。
到踏入八十年代，香港電影界最精彩的“亂鬥”出現了——
“黑馬”新藝城橫空出世，拍的《最佳拍檔》票房大賣，打得兩大電影巨頭邵氏和嘉禾措手不及。
而“新藝城七怪”之一的麥嘉早在《一枝光棍走天涯》時就和吳耀漢合作過了，那會兒曾志偉還在做龍虎武師，麥嘉建議他轉做編劇，就是從《一枝》開始的。此處埋了個伏筆，後面再提。
曾志偉還說吳耀漢在英國讀電影，演繹方式和香港演員不一樣
為了和新藝城對打，嘉禾請來洪金寶，打造了陣容超豪華的“五福星”系列。
首波招牌《奇謀妙計五福星》，五寶分別是洪金寶、秦祥林、馮淬帆、岑建勳、吳耀漢搭上鐘楚紅，還有成龍、葉童、元彪、林正英等大咖，連配角都有許鞍華、午馬、陳潔靈等。
吳耀漢演的角色叫“氣死喉”，是個偷車賊，苦練隱身術，於是兄弟們將計就計，假裝看不見他，任由他光著身子在家裡晃來晃去。
他還大膽到跑去偷窺鐘楚紅洗澡……又是吹泡泡，又是偷放水，結果人家為了防狼早就換上了比堅尼了。這一幕成為港片名場面，也從這部影片起，吳耀漢名聲大噪。
要知道，《奇謀妙計五福星》是電影公司要用成龍、洪金寶的影響力來對抗同行的，陣容當然是能多大搞多大，但此前名氣不算太響亮的吳耀漢，竟然也能成為“五寶”之一，並且表演發揮空間非常大……
加入“五福星”之前，吳耀漢和洪金寶合作了《提防小手》，倆人合作得不錯，嘉禾也看中吳耀漢的能力，談好了合作製片和拍片。
而《提防小手》這部片，就令洪金寶拿下了第二屆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獎。
巧合的是，那是金像獎第一次也是目前唯一一次“雙黃蛋”影帝，另一位得獎者就是《最佳拍檔》的麥嘉。
說回“五福星”系列，《奇謀妙計五福星》一上映大獲全勝，打敗新藝城的《最佳拍檔大顯神通》，就連成龍後來名震一時的《A計劃》也只能屈居票房第三。
吳耀漢也憑藉“死氣喉”一角第一次提名香港電影金像獎。
和《最佳拍檔》相似，《奇謀妙計五福星》原本只是一部獨立電影，但因為票房太好，嘉禾就給打造成系列。
不同的是，“五福星”成員和名字是會變的，第二部《福星高照》裡洪金寶改名“鷓鴣菜”，吳耀漢的“死氣喉”則變成“大生地”，即便這樣，影片一上映還是大受歡迎，又成為1985年港片年度票房冠軍。
兩個系列的競爭一直持續到1986年，那一年曾志偉突發奇想，搞了個《最佳福星》——直接聯名兩個IP！影圈大佬循環又連起來了。
在這裡面，吳耀漢依然是“大生地”，洪金寶也是鷓鴣菜。
那時劉德華憑《神鵰俠侶》大紅，想向TVB解約去電影圈發展，卻遭TVB冷藏，一些原本想籤華仔的電影公司也不敢伸出橄欖枝了。
只有在貴圈人緣和地位極好的洪金寶，向無線“借”劉德華，才有了星光熠熠的《最佳福星》，劉德華也從雪藏中看到“希望”，得以進軍大銀幕。
這部聯名IP電影令曾志偉和麥嘉大賺，不過也為新藝城的解散埋下伏筆，這些都是後話了。
在“福星”亂鬥之際，吳耀漢還和“五福星”之一的岑建勳，合作了一個經典的“孖寶”IP，叫《神勇雙響炮》，名氣沒那麼大但影響深遠。
和“五寶”系列不同，“神勇”系列主要是走反黑喜劇路線，吳耀漢的冷麵笑匠和捲毛的外放搞笑搭起來契合度十足，上映後掀起一陣警匪喜劇風，也連著誕生了續篇《雙龍出海》《智勇三寶》《雙龍吐珠》等。
據說後來張學友周星馳的《咖喱辣椒》和梁朝偉張學友的《阿飛與阿基》，都受到了這個系列電影的影響。
“福星”系列一直拍到1996年，那些曾為票房爭崩頭的影業巨頭後來也慢慢走向衰落，吳耀漢也移居國外淡出影壇。
但是，在國外住了一段時間，他又回來了。到七十多歲高齡還在拍戲，他對戲劇的熱情從沒有被磨滅。
在電影《追男仔》裡，吳耀漢演林青霞、張曼玉、邱淑貞的父親，當時我也不明白：吳耀漢這樣的爹，是怎麼生出這麼多港風美女女兒的？
後來看到吳耀漢的兒子吳嘉龍，發現老吳家確實有幾分帥氣基因在。
2000年，24歲的吳嘉龍以模特身份入行，出演了張曼玉、黎明合作的電影《一見鍾情》。
早年在各大電影中演各種混血帥哥，比如客串過吳彥祖和Maggie Q的《赤裸特工》、成龍的《新警察故事》等，為數不多的主演是在蔡依林《特務J》的音樂電影《特務J：超級跨國任務》，演的還是混血帥哥。
後來又參演了一些合拍片，比如《湄公河行動》《無雙》等，戲份相對多一些。
這幾年迴流港片，演了吳君如的《闔家辣》等，也演過邵氏港劇《飛虎》。他的出道幾乎復刻吳耀漢的模式，吳耀漢和父親一樣不給經濟支持，只讓兒子自力更生，只是現在的電影界，已難有鼎盛時期的好際遇和創作空間了。
就像麥浚龍的電影《殭屍》講的一樣，後港片時代，情懷仍在，但星光已黯淡。
影片所以會請錢小豪、吳耀漢來演，是因為他們都演過林正英的殭屍片。
吳耀漢在《靈幻先生》裡演了幹啥啥不好的半吊子道士，到《殭屍》裡卻變成全片最可怕的存在，他不再搞笑，只是陰沉著臉，臉部肌肉抽動一下都讓人顫抖。
到大家被殭屍嚇得一愣一愣，最後一個反轉，大家才知道，原來那是曾經靠殭屍片走紅的演員（錢小豪飾），在殭屍片衰落後鬱郁不得志自殺前的一個夢。吳耀漢演的冬叔，確實如麥浚龍所言，有幾分暗黑幽默。
原本是寫了許冠英的故事，可影片開拍前許冠英去世了，只得改成錢小豪的半自傳，是致敬，也是對香港電影一去不回的榮光的回憶。
拍《殭屍》的時候，吳耀漢都七十多歲了，演技爐火純青，他是很樂意過戲癮的，只是受身體和市場限制，只能偶爾客串。
比如他會去合拍片《港囧》裡客串電梯阿伯，也會在港片《五個小孩的校長》裡演何伯，像個掃地僧，深藏功與名，看遍香港電影風雲變幻。
儘管他總對媒體說他還能演戲，哪怕住院也要開玩笑說“如果有個角色是病人臥床，但躺著可以和你幽默地講笑話，可以找我吳耀漢”，但住院兩年，他沒有辦法出來拍戲。
2021年還傳出他兩個女兒被捕的消息，也給他不小的打擊。
到今年，吳耀漢2017年出演的《風再起時》才上映，曾經的《半斤八兩》主演之一許冠文也在片裡有特別演出，影片陣容豪華，彷彿又是一次對香港電影的致敬。
香港電影給人的印象好像過於美好，直到黃金期過去很久，仍然有人願意不斷地在星光裡拾遺。
但是，關於吳耀漢，許多同行的回憶是，他身為富二代卻毫無架子，還能詮釋好小人物，導演翁子光也說吳耀漢從不會在片場倚老賣老，喜歡說笑，心態超好。
他給人的記憶，從不是什麼“巨星視角”，而是真切地與某部作品的細節相關。
電影的靈魂會潛藏在不同的細節裡，觀眾會記得一部電影的不同部分，有人看《倚天屠龍記》，會記得張敏那句“我偏要勉強”，有人會記得青翼蝠王的碎嘴口癖。二者其實都是倚天的高光段落，只不過後者更像是一種細碎的背景，由演職人員們一片一片拼起來的，馬賽克一樣映射著太陽與星光。
吳耀漢也曾當過主演，但最終大部分觀眾對他的記憶，停留在一個很有趣的階段，就是他出現在不同的作品裡，成為閃著光的背景——星河掩映下，他演得興致勃勃，觀眾們挖得興致盎然：“是那個誰，那個青翼蝠王”……
只有瞭解再深入一點，才會從他的經歷裡挖出早期電影廠牌的沉浮、巨星崛起的過往和整個港娛的興衰。
香港好像並沒有流行“老戲骨”這個說法，但不重要，正是從吳耀漢這樣“有故事”的演藝人員身上，我們得以窺見香港電影的底色：不知疲倦的勤奮、始終高企的熱情，對職業的尊重和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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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高能E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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