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 | 為什麼說《宇宙探索編輯部》是部“神經病”電影?

專訪 | 為什麼說《宇宙探索編輯部》是部“神經病”電影?

一個人抱著一種偉大的理念,或者某種執念,

帶著他的小夥伴們,踏上了一個尋找終極答案的旅途



|作者:許曉迪  徐一冉

兩年前,第五屆平遙國際電影展上,有一部影片以黑馬之姿斬獲4項大獎。那時,《流浪地球2》剛剛開拍,有影迷感嘆,繼郭帆導演之後,我們總算又等到了國產科幻的新希望。


一年前,第十二屆北京國際電影節舉辦期間,這部電影進行了兩場特別展映,搶票場面相當壯觀,拼手速失敗的影迷調侃,“這電影,我還真看不上。”


今年4月1日,這部一票難求的電影,終於在全國公映。



《宇宙探索編輯部》的故事並不複雜:在一家誕生於上世紀80年代的科幻雜誌《宇宙探索》編輯部裡,主編唐志軍痴迷於尋找外星文明,幾十年初心不改。有一天,他在網上看到某地村民聲稱目睹了奇異天象和“發光的小人”,結合星宿異常、電視機損壞等“多方吻合證據鏈”,他與同伴踏上了奇幻的“西遊”之路。


很多觀眾走出影廳都有一種感覺:它和“外面那些科幻片”不一樣。沒有高端的科技裝備、燒錢的視覺特效,而是採取偽紀錄片的拍攝形式,深入鄉野山林,陳列各路怪咖,現實交疊幻境,殘酷夾雜溫情。


整部電影充滿“神經病”氣質,從不斷閃現雪花的老舊電視、勇於接受宇宙信號的鐵鍋頭盔,到精神病院裡的眾生百態、硅膠外星人的半截腿骨……


2023年4月7日,人民文娛攜手知乎,邀請《宇宙探索編輯部》的導演孔大山,編劇、主演王一通,監製郭帆,影評人、編劇張小北、知乎答主太空僧,一起走進直播間,聊聊這部電影幕後的故事。


這到底是一部什麼電影?


人民文娛:今天我們直播的主題是“為什麼說《宇宙探索編輯部》是部‘神經病電影?”請幾位老師談談,你們覺得這是一部怎樣的電影?



張小北:我不知道“神經病電影”的說法是怎麼來的。在首映式上,畢贛導演點評了王一通老師的詩,說這些詩都很“神經病”,是不是從這個說法來的?


王一通:還更早,點映的時候觀眾就挺“瘋”的,看完之後情緒都非常高亢。


張小北:我覺得這部電影需要能夠對上腦電波的觀眾,一旦頻率對上了,就會很嗨。我覺得它更像《大象席地而坐》和《路邊野餐》的混合體,是一部藝術電影。如果說科幻,可能更接近畢贛導演的那種科幻電影。


孔大山:我不太認可畢贛導演拍過科幻片。


張小北:畢贛導演拍過兩部電影,一部是《路邊野餐》,一部是《地球最後的夜晚》,他都堅持認為自己拍的是科幻片。


孔大山:如果畢贛導演覺得他拍的是科幻片,那我也覺得我拍的是超級商業片,哈哈哈。


人民文娛:郭帆導演作為監製,也是中國科幻大片元年的開啟者,您給定個性?


郭帆:它首先是一部好看的電影,至於什麼類型,我認為是一部非常硬核的科幻片。它探討了人類存在的意義、宇宙的輪廓形態,而且通過比喻的方式,又能觸碰到我們的內心。它的內核非常硬科幻,但中間又有很多有意思的橋段,所以我覺得它是“可笑的科幻片”。


王一通:就像我們兩個人一樣可笑。


人民文娛:太空僧老師作為科普答主,您的觀後感是什麼?


太空僧:作為一個業餘的普通觀眾,我的感覺是:它是一部關於科幻的商業片。其實我是被唐志軍這個角色感動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這批剛剛接觸科學的愛好者對科學偏執的追求,被楊皓宇老師演活了。但唐志軍和一般的“民科”又不太一樣。他有好奇心,自己親身實踐,相信客觀事實,不像“民科”,特別自戀,覺得自己很了不起。那種無奈和孤獨,我是有同感的。我覺得它是個悲劇,所以我很難過;但它又有很多笑點,讓我很開心,樂在其中。


孔大山:其實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是帶著一個標籤或類型去創作的,完全是憑著直覺,怎麼好玩、怎麼好看、怎麼有趣,就怎麼拍。我們不想討好誰,也不想故作高冷。這些呈現完全取決於我們的惡趣味,我們把想說的話,包括那段時間的精神狀態,都放在了電影裡。


郭帆和龔格爾,誰的演技更好?


人民文娛:郭導在這部片裡演的是《流浪的球》導演郭凡,您來客串是為了什麼?


郭帆:因為大山和我說,這部電影是寫給我的,但後來發現並不是這樣。


孔大山:本來郭導暗示,唐志軍這個角色應該他來演。但是後來我見到楊皓宇老師,發現他更合適。所以我就力排眾議、頂住壓力,不對資本妥協(哈哈),換成了楊皓宇老師。但是也感謝郭導高風亮節,被換掉男一號,還是毅然決然地帶資進組。


人民文娛:問一個容易送命的問題,郭帆導演屬於演技派還是偶像派?


孔大山:這還用說嗎?


郭帆:你還是說說。


孔大山:帥氣得不像實力派。


人民文娛:郭帆和龔格爾,他們倆演技誰比較好?


孔大山:各有千秋。那場戲我故意沒寫臺詞,讓他倆自由發揮。



人民文娛:現在《宇宙探索》編輯部已經成為一個打卡點,好多人去那裡拍照,接收信號。


郭帆:我最驚訝的是王紅衛老師居然也去打卡了。大山,你答應那個牌子要送我的,還在嗎?



孔大山不是被王老師預定了嗎?你倆一人一半吧。


王一通:一個“宇宙探索”,一個“編輯部”。


人民文娛:請郭導說一說電影。您覺得它會給青年導演、給現在的電影市場帶來什麼新的啟發?


郭帆:我前兩天帶著家人重新看了一遍(這部電影)。之前我已經看過很多遍,這一次看的時候,似乎更深入地理解到最後那層含義了。唐志軍在天台上給女兒讀信的時候,我突然感受到,真正的意義在於我身邊的人是誰。那一刻陪伴你的人,可能就形成了我們看到的宇宙終極形態。那一刻很幸福,也很感動,所以又哭了。


有幾個點非常令人動容。比如當唐志軍再次遇到孫一通,讓人驚喜的是那根骨頭變長了。那一刻其實告訴我們,這裡沒有人是騙子,那個要520塊錢的農民,以及冰箱裡像硅膠一樣的外星人,其實都是真的。誰規定外星人不可以長那樣嗎?也許那個看上去很假的、硅膠一樣的外星人就是真的,那個農民就是一個外星聯絡站的聯絡員。我們希望人與人之間多一點信任,把這種信任的美好傳遞下去。那頭驢也好,唐志軍、孫一通也好,都是同一個人,都有同樣的方向和目標。那一刻,我似乎就是唐志軍。所以我今天不斷@無情的官微,說我就是唐志軍,但它不理我。


孔大山:心態崩了。


郭帆:沒有崩,但那個回覆特別官方,毫無情感。



人民文娛:謝謝郭導,也希望郭導下次給我們帶來一個新角色。


郭帆他們一直在簡化我的名字。之前在別的地方客串,還是個全名;這回把“帆”的“巾”去掉,變成“郭凡”。下回再演,“凡”那個點也沒了,變成“郭幾”了。這樣下去“郭幾”都演不了,只能是“郭乙”了。


成都街頭孫悟空·星際論壇崔阿姨


人民文娛:請老師們談談,電影中印象最深的是什麼?


張小北:我覺得這部電影是在講,哪怕你生活在塵埃和泥土之中,也有資格去追求詩意的生活。這10多年,中國電影被商業化的浪潮挾裹,做了很多妥協,越來越多的電影喪失了好奇心,喪失了試圖去講述好奇心的努力。《宇宙探索編輯部》告訴觀眾,尤其是年輕觀眾,仍然有人試圖去講述關於好奇心的故事。


太空僧:最打動我的是最後的演職員表。我突然發現,成都街頭蹲著的那個孫悟空是王一通。為什麼讓主角去演一個一晃而過的一個鏡頭?要麼是導演非常認真,讓這個角色始終貫一,要麼就是這個劇組經費太少。我在電影裡看到了專業和專心,大家玩得很開心。



人民文娛:孔導和一通老師確實很用心,據說他們斥資 700 多元“鉅款”,參加了首屆星際文明探索論壇。


孔大山:剛去的時候,其實帶著一種先天的偏見和隔閡去旁觀,不理解他們的行為邏輯。但相處兩天之後你會發現,大家都一樣,就是所謂“眾生皆苦”,只不過他們尋求解脫的方式,是寄希望於一個遙遠的地外生命的存在,讓他們的靈魂有所安放。


人民文娛:他們身上哪些特點,最後投擲到了唐志軍身上?


孔大山:我們直接把人投到了電影裡。我們在大會現場認識了一位崔阿姨,直接把她變成我們的演員,就是那個整天在編輯部自言自語的崔大姐。在那個大會上,她問我是做什麼的,我說我學電影的,她就說,電影是電的影子,我一時無言以對。


人民文娛:一通老師作為編劇,您是想當演員呢?還是實在沒有合適的,就自己上了?


王一通:作為一個有職業操守的編劇,我不會在編劇階段想當不當演員的問題。選角權在導演,所以都是導演的選擇。


孔大山:對,我就本著給年輕人一個機會吧。


人民文娛:一通老師的豆瓣影人頁非常神奇。8個月大時開始產生回憶,目睹了四樓掉下的一個巨大紅氣球。小學五年級曾放飛動物園的一隻孔雀,未遭索賠……


王一通:是我寫的,雖然看起來很超現實,但都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人民文娛:這不算最誇張的。您的百度頭像是這樣的,在致敬吳京老師嗎?



王一通:是一個美麗的巧合,只是想展現我在對生活發出邀請。


· 郭帆導演的復刻。

人民文娛:大家快給郭導截圖。


人民文娛:電影裡的詩讓很多人印象深刻,是您自己平時寫的,還是專門為電影寫的?


王一通:一定是專門寫的,因為寫詩的是孫一通,他是一個只看過《新華字典》的農村小孩,他的天地只有那麼大,只能從他的視角尋找超越生活的詩性的意象。


孔大山:但他本人平時也寫詩。


人民文娛:主要聚焦哪些話題?


孔大山:就是一些風花雪月啊、矯揉造作啊、無病呻吟啊……


人民文娛:麻雀落滿獅子石像,那個鏡頭是怎麼拍出來的?


王一通:主要得跟麻雀好好講戲。當時導演本來準備去花鳥市場買一批麻雀,下單之前上網搜了一下,發現麻雀是保護動物,就及時終止了這麼一個違法行為。


孔大山:最後我們只能斥重金去用《流浪地球》的視頻團隊,做了麻雀的視效。



要做堂吉訶德,不做哈姆雷特


人民文娛:太空僧老師可以給我們科普一下,電影裡真實的社會和歷史背景。


太空僧:孫一通腦袋上頂著的信息鍋,是真實發生的事情。當時有個叫張香玉的人,自稱是玉皇大帝的女兒,搞出一個“自然中心功”的偽氣功,號稱戴上這鍋,就能接受宇宙的能量,達到天人感應,上能與她父親玉皇大帝交流,下能與閻王通信。當時很多人相信,16萬人買了這個鍋,她靠賣鍋掙了很多錢。我小時候看報道,她在北京做演講,6天賺了42萬。從這個細節就能反映出當時大眾科學的貧乏。



人民文娛:這部電影裡有一種堂吉訶德式的浪漫,可以從這個角度談談感受麼?


太空僧:很多人覺得唐志軍可笑,就像我們笑話那個大戰風車的堂吉訶德。但在生活中,我們沒比堂吉訶德好多少。我們在乎名譽、在乎錢,在乎各種各樣的自尊。我們在乎的這些東西,其實不過是自己的夢幻泡影。這裡最浪漫的一件事,是唐志軍身邊始終有一群朋友,明明知道他在瞎扯,還是陪著他一起瘋。這讓我想到了《堂吉訶德》的桑丘。桑丘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但只要堂吉訶德一喊他,他就無條件跟著去。這跟哈姆雷特恰恰相反,哈姆雷特沒有目標、沒有方向、沒有朋友,我覺得要做堂吉訶德這樣的人,不能做哈姆雷特這樣的人。


孔大山:我更希望大家把它當作一個“當代《西遊記》”的故事。它的故事內核和《西遊記》很相似,都是一個人抱著一種偉大的理念,或者某種執念,帶著他的小夥伴們,踏上了一個尋找終極答案的旅途。我們是抱著戲說不是胡說、改編不是亂編的宗旨,去完成這樣一個致敬。


人民文娛:問一個大家關心的問題。最後孫一通真的飛走了,還是那只是唐志軍的一個幻夢?


王一通:是真的,他到了一個宇宙邊緣以外的地方。我們在劇本設計階段就認為,他已經到了一個超驗的境界,我們沒辦法落在一個特別具體的形式上,希望能夠借用觀眾的想象力,一起來完成這個電影,完成那個空間的填充和想象。


孔大山:好比《西遊記》對孫悟空的描述,跳脫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所以他是一個超驗的存在。


人民文娛:小北老師,您怎麼看孔導這一批年輕的電影創作者?


張小北:豆瓣評分的時候,所有導演的第一部院線長片,我都自動加 1 星。對導演來說,這是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每個人都是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就像大山說的,你拍了一部自己想拍的電影,講了一個自己想講的故事,中間有沒有遺憾,自己心裡清楚,這就足夠了。重要的是你完成了最難的一步。後面從1到10000可能也很難、很遠,但從0到1永遠是最難的。


太空僧:最後插一句,鍋什麼時候出周邊?


孔大山:成本有點高,我們正準備眾籌。


王一通:您剛剛講的故事裡,賣鍋的不是已經被判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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