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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研究明朝歷史,很少有人知道他名字,不是他的事蹟不夠輝煌,事實上,他所做的事,在那個時代,即便是在500年後的今天,依舊沒幾個人能做到。
根據歷史記載,在明朝的監獄裡,他的雙腿因為用刑"兩腿腫粗……不能屈伸",之後便逐漸潰爛,若不能及時處理就會徹底廢掉,可一個囚犯是沒資格請醫生的,於是他摔碎了監獄裡喝水的瓷碗,用瓦片剜去腿上腐爛的肉,當時給他舉燈的獄卒看到這一幕,徹底傻眼了,這個人該是擁有多大的大心臟才能忍受這樣的一切苦難。
當然不是,他似乎給世人充分展示了一個戰士應該有的品格,一個大臣應該有的氣節,一個窮書生應該有的堅持。
公元1516年,楊繼盛出生在直隸容城縣(今河北容城縣)的一個世代耕讀之家中,這樣的家族只要不出什麼意外,小日子過得還是挺不錯的。
但老天爺沒這個意思,似乎這個孩子一出生就註定了要吃苦。
七歲時母親就去世了,尚未從失去母親的悲傷中走出來,父親楊富就迫不及待地給他找了個繼母,本以為這是個好的開始,卻不想一頭走入了萬丈深淵。
繼母是個善妒忌的女子,內心深處根本不知道博愛是愛惜眼前的孩子,從進門的那一刻,眼裡就容不下這個孩子,做兒子是不可能的,只能做個雜役幫著放牛。
牛沒吃飽,放牛的人就得回家餓肚子,零花錢更是想都不想,偶爾打破一個碗筷,對不起,迎接你是一頓毒打。
感冒,跌傷了,看醫生,不要想,你能扛過去就活下來,抗不下去那隻能怪你自己不努力。
有人說,苦難是一道永遠開放著絢麗花朵的風景,只有在人生道路中與苦難交鋒,才知苦難也是一種財富。
這話用在童工楊繼盛的身上最為合適,他的人生第一筆財富在飽受苦難在他七歲那年得到了改變。
這一天,他牽著牛回家的時候,經過裡塾,看見裡面的兒童讀書,那朗朗上口的讀書聲似乎對他很有魔力,一下子讓他定住了,原來世間還有比放牛更好的事,還有比吃不飽飯更讓人快樂的事。
那個下午,小小年紀的他做了一個決定:“我要讀書!”
他等到哥哥放學,拉著哥哥的手,請求能夠跟從塾師學習。哥哥說:“你還小,學什麼?”
楊繼盛說:“年紀小能放牛,就不能學習嗎?”哥哥將這些對父親說了,父親並不答應,理由是家裡沒錢。
在那個陽光昏暗的下午,他沒有因為父親這句話退縮,意志反而越發的堅定:“我要讀書!”
在他的堅持下,父親最終答應了他去私塾旁聽,但必須把牛放好。
於是,歷史留給我們我們這樣一幅讓人心酸的畫面,一個七歲的孩子牽著吃飽喝足的牛,站在窗外,忍受那些交足了學費的學生的嘲笑和鄙視,認真地聽著老師的所說的每一個字。
那一刻,他是滿足的,即便是吃不飽飯,即使老師每次投來厭惡的眼神,他都不在乎。
讀書於他而言是一種奢侈,既享受了這個過程又何必在意哪些無聊的眼神和冷言冷語呢?
六年的堅持,不光打動了老師和同學,也感動了他的父母。
幾乎所有人都得出了一個結論——這是一個意志力堅定的孩子,這樣的孩子值得敬佩。
感動的父母把愧疚融入了學費當中,站了6年的楊繼盛終於可以堂而皇之地走入了寬敞的教室,坐在乾淨的板凳上學習。
學習對於楊繼盛而言是一件快樂而幸福的事,史書告訴我們,一個人一旦做到了真正喜歡一件事,那麼這件事必然做得非常出色。
楊繼盛就是這樣的人,儘管他天賦並不高,但他努力地做到了喜歡這一切,從而交出了讓人意外的答卷。
人生最耀眼的大門似乎已經為他緩緩打開,只要運氣足夠好,那麼一腳踏進去,從此過上鮮衣怒馬的生活似乎不再是奢望。
然而,楊繼盛似乎沒這個命,順利初中畢業的他,不光找不到工作,甚至連一門像樣的手藝都沒學會,他的日子依舊窮,還是很窮的那種,如果不是他有免稅通行證,估計早早就做了低保專業戶。
為了迎接人生最重要的一場考試——高考,他不得不走進了有國家補貼的國子監。
這個人叫徐階,是國子監校長(祭酒)。面帶微笑的徐校長從上班第一天開始就開始關心自己的學生,在一個凡事看成績的時代,這一屆的學生升學率註定了他的仕途。
早就想大幹一場的徐階對每個學生都認真進行了詢問,人數雖多,但徐校長還是很容易就記住了楊繼盛。
應該說是楊繼盛的另類一下子吸引住了徐校長的眼球,在這所官僚子弟彙集的大學備考班裡,楊繼盛衣著破舊,帶來的行李除了書之外,並無多餘的東西,每天的生活早上一碗稀飯,中午、晚上一盤鹹菜就著吃,沒有娛樂,沒有朋友,如此的生活條件,徐校長卻沒有從這個學生的眼裡看到了一絲一毫的躲閃,相反他的眼神充滿了自信,儘管他吃不飽穿不暖,但臉上卻洋溢著一股他從未見過的喜悅。
這是一個堅強的人,這樣的人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他有著自己獨特的能力。
公元1547年,這是一個應該被記錄的年月,因為在這一年,大明出現了歷史上最牛的科舉榜,我們可以輕鬆地在這一年的成績單上找到這幾個人的名字——張居正、李春芳、殷士儋、王世貞。
榜首的張居正就不用說了,革新稅賦,梳理財政,使萬曆時期成為明王朝最為富庶的時代。李春芳和殷士儋也是後來名動一時的風雲人物,而王世貞就更不得了,明朝後期的史學家、文學家、詩人,霸佔大明文壇二十餘年。
能上榜就不錯,何況是這樣的牛人榜,就是末位也是值得高興的一件事,嘉靖二十六年(1547)楊繼盛科舉一舉中第,做了一名進士。
讀到這兒,你以為他的好日子要來了,那就大錯特錯了,沒有好的運氣,一樣白搭,而我們的男主似乎天生就與好運氣無緣,他宛如一顆天煞孤星一般,從出生的那一刻,就註定要了要經歷人生種種苦難。
分配工作的時候,他被分配到了南京做了一名吏部主事,這是一個冷衙門,沒前途不說,還沒人氣,按說這樣的冷衙門來了也就來了,可楊同學屁股還沒坐熱乎,就被調到更冷門的兵部做了一名員外郎,和他的同屆同學張居正、王世貞相比,他的前途太不起眼。
然而,楊繼盛很滿足,比起在家裡幹雜役,這裡不光有書可以讀,還能吃飽飯,每個月還有工錢可以拿,生活已經對我太好了,我還需要奢望更多麼,那是不知足。
此後的日子裡,楊繼盛總是認真地打卡上班,努力的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如果不出意外,他基本上可以在這個工作崗位上熬到退休,然後領著自己為數不多的退休金帶著孫兒,人生就此而已。
但這樣的人生楊繼盛似乎並不想要,在那顆大心臟裡,他還記掛著一件事——報效國家。
這是一個宏大的理想,一般人不敢想,就算想了也未必會認真去做,楊繼盛不光想了,還認真去做了,作為一個放牛的孩子,朝廷給了他書讀、給了他俸祿、給了官職他做、給了他溫飽,他能做的不多,唯有精忠報國。
公元1550年,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庚戌之變”發生了,看著蒙古首領俺答汗數次帶兵入侵明朝北部邊境,奸臣嚴嵩的同黨、大將軍仇鸞請開馬市以和之,楊繼盛站出來了寫了一篇《請罷馬市疏》,反對馬市。
一出手就得罪了大同總兵仇鸞,結果可想而知了,本著你得罪我,我滅你本人的意思,仇鸞立馬就告了楊繼盛的黑狀:“這小子沒有看到敵寇的厲害,應當將他撤職。”隨後將其關進詔獄,並貶為狄道(今甘肅臨洮縣)典史。
狄道十分荒涼,以少數民族居多,在這樣的地方做官,困難程度可想而知了,然而楊繼盛絲毫不在意,於他而言,這一切都只是一個簡單的數學題而已,既做了官,哪裡都做官,報效國家,又分什麼京城和邊塞呢?
在這裡,他興辦學校、疏浚河道、開發煤礦、讓妻子張貞傳授紡織技術,深受當地各族人民的擁戴,稱他為“楊父”。對一個擁有大心臟的人而言,惡劣的環境或許更能磨練他的意志,並開闢出一片意想不到的樂土來。
不久,仇鸞密謀敗亡,嘉靖想起了楊繼盛的先見之明,立即覺得這人可靠,當即詔令他復官,先升他為山東知縣,一月後升南京戶部主事,三天後升刑部員外郎。這速度差不多趕上動力火箭了,不等楊繼盛回過神來,嘉靖又來了一道命令,楊繼盛返回京城任兵部武選司。
楊繼盛能回京城有一半的功勞歸嚴嵩,這位直接導致“庚戌之變”失控的罪魁禍首,對楊繼盛並沒有好感,只不過這個人是自己敵人的敵人,按照官場定律,敵人的敵人那就是朋友。
只不過嚴嵩沒想到,敵人的敵人有時候未必是朋友,有可能是更大的敵人。
在楊繼盛的心中,仇鸞固然可恨,但比起嚴嵩來,就太小兒科了。
在他看來,嚴嵩作為首輔長期把持朝政,期間排除異己、殺害忠臣、廢弛邊防,導致國家岌岌可危。十足的國之奸臣。
很多人不明白楊繼盛為什麼要這樣做,好日子才剛開始,就不迫不及待地給自己找點苦難,難道好日子過得不香麼?
好日子當然香,但一人香終究不敵過世人香,為了這個理想,他開始向嚴嵩下手了。
下手之前,他的好友唐順之勸說他:“願益留意,不朽之業,終當在執事而為。”(不要出頭,以避禍患,留下有用之身,做更多的不朽之事。)
如果說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有意義的事呢,那只有一件事了——報效國家。在上書彈劾之前,楊繼盛齋戒了三天。這是他人生最後的自由時光,他很珍惜地回憶了自己的一生。
放牛、讀書、做官、 辦學校,似乎每一件事都是苦難,可這些苦難真的不好麼?不,苦難是人生最寶貴的財富。我應當在苦難中找到奮鬥的源泉,要越挫越勇。
三天後,楊繼盛寫下了著名的彈劾報告《請誅賊臣疏》彈劾嚴嵩,為了防止嚴嵩從中阻攔,他從左順門進宮直接將帖子遞給了皇帝,義憤填膺地陳述嚴嵩的十大罪狀。如此詳實的報告並沒有引起皇帝的驚喜,反而是憤怒,皇帝在第一時間將楊繼盛大罵一頓,後不置可否。
得知一切的嚴嵩,迅速做出了回應,於是留給我們的畫面實在有些血腥。楊繼盛被投入了監獄,廷杖一百。一個沒有背景,沒有地位,沒有錢,甚至還沒有人脈的囚犯,一百廷杖意味著九死一生,生與死之間,他本可以不必做這一切,但他依舊做了。
我的人生既是苦難,那麼我希望苦難到我這兒就結束了,願我的國家,我的百姓都活在快樂之中,活在幸福之中。
面對這樣的處罰,一位同僚實在看不下去了,他託人送給楊繼盛一副蛇膽,告訴他:用此物可以止痛。
楊繼盛表現出了他忍受一切痛苦的決心,一字一字的說道:“我楊椒山(楊繼盛號椒山)自己有膽,用不著這個。拿走!” 那同僚又說:“不要怕。”楊繼盛回答:“豈有怕打的楊繼盛!”
按說楊繼盛沒有背景,也沒錢、官做得也不大,就連江湖地位也比不上同班同學張居正,這樣的人敢於得罪當朝首輔嚴嵩,活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但結果卻不是那麼回事,楊繼盛捱了一百軍棍,屁股被打開了花,露出了裡面的骨頭,可他竟活下來了,這是身體好,固然有這方面的原因,但誰又不敢說這是行刑之人的一點敬畏之心呢?
即便是如此,一百軍棍也不是開玩笑的,楊繼盛沒死不假,但也只有半條命,你以為會有救護車,會有溫暖的病房,對不起這些都沒有,等待他的是臭名遠揚的錦衣衛詔獄。
詔獄的可怕不言而喻,據說萬曆年間,臨江知府錢若賡被明神宗朱翊鈞投入詔獄達三十七年之久,終不得釋,其子錢敬忠上疏:“臣父三十七年之中……氣血盡衰……膿血淋漓,四肢臃腫,瘡毒滿身,更患腳瘤,步立俱廢。耳既無聞,目既無見,手不能運,足不能行,喉中尚稍有氣,謂之未死,實與死一間耳。”直到熹宗朱由校即位後才將他釋放。進了這樣的牢房,基本上和死沒什麼區別。
換作一般人,差不多隻做一件事——等死,但楊繼盛不是一般人,在這樣的環境裡,他愣是幹了一件足夠駭人聽聞,卻又無比敬佩的事,這是一次挑戰人類極限,挑戰人類忍受苦楚的極限的事。
一百軍棍打斷了他的腿,骨肉沒了皮一片模糊,被拖回牢房的楊繼盛在昏暗潮溼的監獄裡沒有藥,沒有清水,傷口很快就被感染,黑色的血水流了一地。於是我們就看到了文章開頭的一幕——碎磁碗,手割腐肉。肉盡,筋掛膜,復手截去,這一晚這個放牛娃充分展示了自己的忍受苦難的強大毅力。
如此惡劣的環境下,楊繼盛活了三年之久,想來也是一個奇蹟。
三年的苦難終於引起了同僚的同情,一如當年他放牛聽課一樣,這是一個擁有強大心臟的好官員,這是一個正直而堅強的官員,這樣的人不能讓他這麼一直蒙受著苦難。
於是一時之間各路“新聞媒體”紛紛報道了楊繼盛的事蹟,目的只有一個,讓嚴嵩釋放楊繼盛,並給楊繼盛一個公道。
眼看事情鬧大了,嚴嵩也有這個意思,偏偏那位著名的貪官鄢懋卿向他進言:“大人就沒想過,這樣的人放出來我們還有好果子吃麼,這件事關係國家甚大,老先生還當為天下後世慮。”
嚴嵩點了點頭,這是一頭猛虎,關著還咬人,放出來了還了得。猛虎必須打死,否則就是養虎為患。
恰在此時,他的乾兒子趙文華送來對閩浙總督張經等人的論罪奏疏,嚴嵩猶豫了許久,終於提筆在這份奏疏之後寫上了楊繼盛三個字,蓋上了公章交給了明世宗批覆,明世宗在閱奏時並未注意,便草草同意處刑。
消息傳出來,一個女人在一間茅草屋裡完成了一封奏疏,這個女人是楊繼盛的妻子,這個柔弱的女子和自己的丈夫一樣擁有一顆無比強大的心臟,她對天下說道:
“我的丈夫楊繼盛誤聽市井之言,還習慣於書生之見,於是抒發狂論。聖明不即加戮,使從吏議。兩次經過上奏被審判定罪,都承受皇上的寬宥之恩。現在突然闌入張經的疏尾,奉旨處決。我仰望的只有聖德,草木昆蟲都想得到處所,豈惜回首一次,下察沉冤。倘若因為罪重,一定不可赦免,希望立即斬臣妾的首級,來代替夫君受誅。我的丈夫雖然遠御魑魅,必能戰死疆場,來報效君父。”
這段話翻譯過來只有兩個意思,我的丈夫讀的聖人的道理,學的是聖人的學問,做的是報效國家的事,他是不應該死的,如果非要一個人去死,我願意用自己的性命換我丈夫的性命。
可怕,太可怕了,縱橫了將近20年的嚴嵩,頭一次感到害怕,對於這女子的想法,他看都不敢看,直接丟進文書堆裡。
局面就此不可扭轉,已經被苦難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楊繼盛在監獄裡面見了他的好朋友王世貞: “事情到了這一步,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我的後事就交給你了!”
王世貞哭著點頭答應,儘管他不願意相信眼前的這一幕,但在現實面前,他無能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看著好友一步一步走上人生的最後舞臺——刑場。
嘉靖三十四年(1555),楊繼盛死。在這場毫無勝算的戰鬥中,楊繼盛堅持到了最後一刻,即便現實將他打磨得遍體鱗傷,甚至付出了生命,他依舊用巨大的勇氣堅持到了最後,亦如當年他放牛的那個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