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籃高手》電影版在國內上映了。距離漫畫完結26年後，幾乎沒人想到能夠在大銀幕上見到它。
作為漫畫，《灌籃高手》收穫過許多閃亮的成就。今年2月，據日本福布斯統計，《灌籃高手》的全球累計發行量已經超過1億7千萬冊。更不用說，早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它就已經被改編成同名動畫，構成一代人的共同記憶。
作為電影，這是作者井上雄彥第一次親自擔任導演和編劇的劇集，他為電影起名為《The First Slam Dunk》，希望大家能再次體會到“第一次相遇”的感覺。
闊別多年的人和故事重新出現我們面前，除了感動，還會覺得這是一次恩賜，消逝的青春解除封印，我們重回回不去的時光。
坦白講，喜歡《灌籃高手》的理由有很多，小的時候看，它像一部“帥哥101”，很難選出哪一個是自己的最愛。長大後再回憶，那些記憶裡的片段也還是熠熠發亮，流川楓喜歡邊騎行邊睡覺，為此換了好幾輛自行車；櫻木花道喜歡把雙手插在褲子裡，捏安西教練肥嘟嘟的臉頰，還有他的第一雙籃球鞋，是花3日元從老闆手裡“買”來的。
是什麼讓我們對它如此懷念呢？是單純快樂的青春期，還是熱血無憂的日子？或者，是那一簇被熱愛點起，一直到今天，還在燃燒著的火？
1990年，23歲的漫畫家井上雄彥在《灌籃高手》的開篇畫下這樣的橋段，赤木晴子初遇櫻木花道，驚喜於對方出色的身體條件，向他說出第一句話，“請問，你喜歡籃球嗎？”正是這句簡單的對白開啟了櫻木花道的籃球之路，也將那個充斥著熱血和汗水的神奈川夏天永遠刻在所有讀者和觀眾的心中。
拉開記憶的閘門，那年春天，湘北中學剛剛開學不久，櫻木花道正在經歷自己人生的第50次失戀，流川楓聽從安西教練的建議決定暫緩去美國打球的計劃，赤木剛憲和木暮公延盤算著如何在高中的最後一年打入全國大賽，三井壽還是一個徘徊在街頭的不良少年，宮城良田因為打架在醫院養傷。這是一切開始的地方。
井上雄彥自己在高中時期也曾是籃球隊的一員，從在日本集英社旗下雜誌《週刊少年Jump》連載漫畫的第一天起，他就打算講好這個以籃球為主題的故事。在那個年代的日本，這是一個冒險的決定，在此之前，更受歡迎的運動是足球和棒球，《足球小將》和《棒球英豪》珠玉在前，幾乎沒人嘗試過將籃球作為漫畫的對象。但在井上雄彥的筆下，這項略顯冷門的運動在日本前所未有地火熱起來。
1993年，《灌籃高手》被改編成動畫在日本朝日電視臺播出，1995年，《灌籃高手》已經創下《週刊少年Jump》歷史最高發行量的紀錄。之後的兩三年裡，動畫版本被陸續引進中國內地，伴隨著來自臺灣的國語配音，參與了不止一代人的童年和青春。
在《灌籃高手》裡，夢想是重要的。無論是技術高超的選手，還是剛剛入門連規則都搞不清楚的小白，都可以理直氣壯地表達對贏的渴望；賽場上的掌聲會平等地獻給所有熱愛籃球的人，哪怕輸了比賽，依然能夠收穫尊重；只要你想，永遠都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永遠有人與你一起毫無保留地向目標衝刺。
友情是重要的。朋友願意跟你一起打打鬧鬧，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又在你需要的時候，堅定地站出來支持你、維護你。櫻木花道開始練習籃球以來的每一場比賽，“櫻木軍團”都會去看，在觀眾席拼命鼓掌，即便比賽地點在另一座城市，他們也會想方設法抵達。如果有人威脅到籃球隊的安危，挺身而出的還是他們。
陪伴和包容也是重要的。隊友一直在左右，為了殺入全國大賽的共同目標奮鬥，沒有人會因為一個人的過去對他下定義，回頭後的不良少年與普通球員沒有區別，學習成績好壞不是判斷個人品行的標準。每個人緊盯的只是你的現在，他們會肯定你的努力和付出，理解那些令人內疚、自責的失誤。
《灌籃高手》放大了一個人身上所能具有的閃光處，它對“問題兒童”、天才和普通人一視同仁，他們都會因夢想變得不同。熱愛是一種純粹的情感，屬於所有人，只要還有想實現的執念，人生一定充滿著可能性。
當我們看到《灌籃高手》裡每一所學校、每一位選手都熱愛籃球這項運動，把它當作自己生命裡的一部分，很難不跟著他們一起躁動。眼見著主角們在一場場比賽裡一次次用力將球扣入籃筐，他們攪動的不只是比分，還有我們年少時的心絃和血液。
也正因如此，那股來自九十年代柔軟而暖和的夏風，才會久久不散。
最初，井上雄彥也沒有料想到《灌籃高手》會成為一部風靡亞洲關乎熱血、青春、競技與夢想的作品，會有如此多的小孩受到漫畫和動畫的影響，愛上籃球這項運動。
《灌籃高手》的基因是一點一點改變的。漫畫初期，在井上雄彥的設想裡，櫻木花道是一個慣常出現在日本高中裡的閒散少年，會和朋友一起打架、逃課，頭腦簡單，平日裡最大的煩惱就是告白被拒絕，明明初次接觸籃球，卻敢於將自己稱作不世出的“籃球天才”。
在連載的過程中，櫻木花道自身的魅力逐漸顯露出來，不是作為搞笑的高中生，而是作為一名專注認真的籃球手。他會因為在深夜的籃球館裡看到流川楓獨自練習而深受觸動，下定決心改變，也會因為在關鍵比賽中傳球失誤，為了警醒自己，剃掉頭髮，重新出發。
櫻木花道天賦極高，但也不是絕對的天才。《灌籃高手》裡每一場比賽的結局都難以預料，賽場上風雲變幻，這一秒領先，在下一秒就有可能被反超。最後一秒來臨前，所有選手都要在場上盡力奔跑，抓住每一次機會，才有可能贏得比賽。
更被強調的是執著。湘北對山王一戰裡，櫻木花道後背受傷，行動艱難，安西教練決定讓他下場休息，但被他拒絕，理由是：安西教練，你最輝煌的時候是國家隊吧，對於我就是現在了！
這在一部競技題材的漫畫裡是少見的，主角光環剋制，再有潛能的選手也不可能在初亮相當中成為場上力挽狂瀾的得分王。實際情況是，初次比賽裡，櫻木花道0進球，犯規五次被罰下場，他是在一場場比賽中才成長起來。同樣，也沒有人可以脫離團體、孤軍奮戰，場上的五個選手同等重要，缺一不可，籃球不是一個人的戰鬥。
不存在一帆風順的“爽”，只有跌跌撞撞，咬牙堅持背後片刻的歡欣。井上雄彥所要描繪的是“由什麼都做不好的初學者到慢慢掌握到技巧”的過程，“我無法忘記這個過程帶給我的喜悅。我想這是這套作品的根本所在”。
即便曾經是天才，也要面對自己人生的課題。現在是籃球高手不代表永遠是，神奈川之外還有更廣闊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每一個高手身上都有獨特的優勢。
相比於櫻木花道的橫空出世，三井壽是一個既熱愛籃球，又經驗豐富的天賦型選手。初中的時候，三井壽已經是全縣初中生中的MVP（最有價值球員獎）。不過，高一期間，因為傷病缺席通往全國大賽的重要比賽後，他一蹶不振，再也沒有踏入籃球館半步。
失去機會，鑽牛角尖，覺得人生從此晦暗，是每個人在年少時期可能出現的心態。但遠離夢想並不會讓人覺得好過，所有人都需要整理自己的糾結，重新生長出直面落差和失敗的勇氣。
後來在體育館裡，三井跪著對安西教練說出的那句“教練，我想打籃球”是整部作品的轉折點，經歷過熱愛、墜落和重塑，三井終於願意面對普通人生活裡一定會有的困境，天賦只是加持，而勝利需要日復一日的努力，更重要的，是失敗後依然能夠在人生這片險灘裡，踽踽前行。
這是運動本身的魅力，也是《灌籃高手》的動人之處——只要願意，每一個心懷熱愛的人都有重頭再來的機會，哪怕哭著後悔“為什麼我浪費了那麼多的時間呢”，也還有此刻和未來，籃球會永遠接納你。
安西教練同樣印證了這一點，在他眼中，真正重要的不是技巧，而是希望，“一直到最後一刻都不可以放棄希望，一旦放棄的話，比賽就結束了”。
從1990年開始連載，一直到1996年選擇完結，井上雄彥在與《灌籃高手》一起成長，書中的角色刻畫也隨著作者本人價值觀的拓寬，走進了更為現實的領域。
完結篇裡，井上雄彥只用寥寥幾筆交待了後續，由於湘北隊拼盡全力打贏了全國實力最強的山王隊，全員體力耗盡，“在接下來的第三場比賽中，令人難以置信地慘敗在愛和學院手中”。
故事在那個夏天戛然而止，討論了一整部漫畫的全國大賽就這樣落幕，氛圍被烘托至最熱烈處，迎來的卻是耀眼光芒後的平淡生活。
此次電影版《灌籃高手》接起的，正是那場舉足輕重的比賽“山王之戰”。一切都沒有變，當勾勒他們五個人的黑白線條跳動起來，向你走來，你會瞬間回到曾經熾熱的戰場。
一切也變了。電影版裡，宮城良田作為主角串起線索，通過他的視角，我們看到了他的家庭傷痛，以及流川楓、三井和赤木的自我懷疑。櫻木花道還是那個“天才”，無論形勢多麼惡劣，永遠不會放棄。
但這還是難掩光鮮背後的陰影，那些痛苦和懷疑無比真實地向人襲來，原來，在籃球高手的身份之外，這五個人也還是普通的高中生啊。所以，他們會困頓、猶疑，被幹擾，又在相互激勵中堅定信心，重新找回節奏。這尤其令人動容。
26年前，故事剛剛完結的時候，井上雄彥29歲，對他來說，《灌籃高手》的創作期與他初為漫畫家一往無前的狀態重合在了一起。“當時又有體力，拼命也不覺得是拼命，價值觀也是一根筋地昂揚熱血。而主人公則是身材健碩，潛力無窮，有著無限的可能性”。將故事停留在全國大賽，是為永遠留存住那段昂揚的、充滿希望的時光。
26年過去，與其說井上雄彥的價值觀發生了變化，不如說他變得更豐富了，“很多大家都經歷過的痛苦、不順利，我也經歷了。我想從一個處於痛苦之中，一直在克服痛苦的人的角度來描繪。大家不都是這樣麼？不是每個人都有無限的可能性，相反，每個人都在痛苦中生存”。
對不少觀眾來說，這不是一件能夠輕易接受的事，記憶中一往無前的人，他們的人生怎麼能夠也充滿遺憾呢？
但不僅是青春，人生就是充滿未知和遺憾的。電影版《灌籃高手》試圖向觀眾傳遞的是樸素的道理，要接納自身的有限性，普通人也有堅持的權利，能夠在痛苦當中向前一步，只要向前一步，就有可能發生改變。
如何與痛苦相處，偶爾享受喜悅，成為新的課題。《灌籃高手》裡的少年和少女永遠留在了盛夏，不過，他們的生命故事還在滾滾前進，只是一切慢了下來，向前衝刺不再是人生的唯一目標，籃球帶給他們的是找到對生活的熱情，容忍痛苦和所有不盡如人意的事情。
在以電影版出現之前，《灌籃高手》還曾短暫地“復活”過。2004年，為了表達對漫畫單行本銷量累計一億冊的感謝，井上雄彥在神奈川找到了一所廢棄學校，在校內23間教室的黑板上，用一根根粉筆畫下了全國大賽十日後，眾人的普通日常。
流川楓一邊騎車一邊聽英語磁帶，赤木上課被老師叫起來，卻不知道問題的答案，三井在為冬季選拔賽努力練習，宮城成為籃球隊的下一任隊長，在屋頂上讀著如何提升領導力的書，安西教練和彩子在跑步途中相遇，櫻木花道安心養傷，依然堅信“我是天才”。
一陣風把結局吹遠，主角們沿著各自的人生路線走向了不同的地方。井上雄彥早已為人物命運寫下注腳，二十多年後與他們重遇不能改變什麼，但漫畫中的這四個月的時光由此完整了，可以好好地安放在記憶的角落。
現實中，井上雄彥畫在黑板上的那些漫畫，在展覽三天後被他擦去，這一回電影的結局也乾脆利落，屏幕內外的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過。當然，櫻木花道永遠是天才。
還是井上雄彥的那句話，“就像櫻花總是一起綻放，令人賞心悅目，然後在很短的時間內一起凋謝”，“這樣結束不也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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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汁兒
監製：貓爺
配圖：《灌籃高手》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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