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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3月18日,印度警方宣佈中止整個旁遮普邦2000萬民眾的互聯網接入,以追捕“卡利斯坦運動”的領導人之一阿姆裡帕爾·辛格。3月20日,支持“卡利斯坦運動”的海外錫克族群體圍攻了印度位於英國首都倫敦的高級專員公署;擁有較多錫克族群人口的澳大利亞、美國等國也發生了針對印度政府的抗議事件;親“卡利斯坦運動”的勢力甚至一度試圖干擾正在印度舉行的二十國集團(G20)部長級會議。曾在上世紀80年代震動整個印度的“卡利斯坦運動”,是否已經卷土重來?
印度政治忽隱忽現的陰影
“卡利斯坦運動”是1981~ 1993年由激進錫克教群體發起的暴力分離主義運動,主張錫克教徒應被視作為一個民族,有必要建立自己的獨立民族國家,即“卡利斯坦國”。長期以來,錫克教群體和大旁遮普地區民眾對印度中央政權感到不滿,在19~20世紀,這種不信任感在印度一次又一次的政治鬥爭中被推上高峰。1947年印巴分治後,錫克教政治領導人一直在憲法框架內尋求更大的自主權,但彼時其政治訴求是以比較溫和的方式表達的。然而,上世紀70年代後,伴隨著對印度國民大會黨(國大黨)持續壟斷政治的不滿和對中央政府許多治理許諾一再落空的失望,秉承溫和訴求的錫克政黨及領導人逐漸被極端的派別和思想取代。
上世紀80年代初,激進錫克武裝組織要求以被稱為“旁遮普雄獅”的錫克王國國王蘭吉特·辛格在19世紀初所建立的帝國為藍本,建立獨立的錫克教國家,隨後國大黨政府採取的強硬應對措施進一步引發暴力衝突,導致旁遮普邦在當時成為極為動盪不安之地。1984年,時任印度總理英迪拉·甘地下令攻打錫克教聖地阿姆利則金廟,造成大規模傷亡,號召武力建國的“卡利斯坦運動”領導人之一的賓德蘭瓦勒就此隕命。數月後,英迪拉·甘地即遭其錫克教衛兵刺殺身亡,而這又導致了當時印度北方許多地區對錫克教社群的暴力報復行為。儘管“卡利斯坦運動”就此遭到壓制,但政治分歧就此演變成深入社會肌體內部的社群仇恨,在近40年後的今天,無論是印度政府還是錫克族群都沒有真正從當時的陰影中走出來。錫克分離主義運動雖然已衰落,但始終是印度政治中一個忽隱忽現的陰影。
發洩憤怒與不安的渠道
從表面上看,當前的“卡利斯坦運動”有著與當年類似的源頭。2020~2021年,印度農民對印度政府頒佈的農業改革法案的抗議運動導致旁遮普地區民眾對中央政府政策的不滿和在經濟上的不安全感進一步增強。旁遮普邦至高阿卡利黨和印度中央政府執政黨,即印度人民黨(印人黨)聯盟的破裂導致錫克族群進一步減少了在中央政府的“政治代言人”;而近年來面對多起對錫克教聖典和聖地的褻瀆事件,中央政府也未採取措施嚴懲,這更讓錫克中產階級群體感到自己“未受尊重”,這種“怨念”還被當前印度國內空前高漲的印度教民族主義意識形態“對錫克族群生存空間的擠壓”所加強。
然而,並不能就此斷言目前的“卡利斯坦運動”是對當年情形的再現。比起上世紀80年代風起雲湧的政治浪潮和旁遮普地區安全危機,現在的卡利斯坦主義活動無論是在組織性和規模上都相差甚遠。一是目前公開支持“卡利斯坦運動”的團體總部設在印度國外,其主要活動範圍也在僑民之中,對於錫克群體主流而言是缺乏影響力的邊緣少數派;二是目前旁遮普邦大部分人口並不認可獨立建國的訴求,所謂“親卡利斯坦分子”僅是少數人,多為城市中產、富農及對生活現狀心懷不滿的中青年人群。這種類型的“卡利斯坦運動”與其說是嚴肅的政治,不如說是一種發洩憤怒與不安的渠道和藉口。“親卡利斯坦分子”所表現出來的偏激更多源自中產階層面對社會和經濟壓力產生的“身份危機”所帶來的不安全感。他們在網絡和新媒體上進行活動,發表激進言論,並由此捧紅了阿姆裡帕爾·辛格,但這部分人群實際上對真正的錫克教教義甚至歷史都缺乏瞭解。
問題的關鍵之處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目前的“卡利斯坦運動”只是一場鬧劇,否則印人黨政府也不至於“馬力全開”試圖壓制其聲勢。印人黨政府的擔憂來自三個方面:一是儘管當前的所謂“卡利斯坦運動”尚未成氣候,但一旦再次出現另一個如同賓德蘭瓦勒般具有號召力的強大領袖人物,事態可能會朝著一發不可收拾的方向發展。二是海外錫克族群的“親卡利斯坦傾向”始終是一大隱患。一方面,隨著錫克族群在海外經濟、社會和政治地位的日益提升,持續不斷的抗議也可能會損害印度的國際聲望,並且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其所在國家的對印關係,印度和加拿大之間多次因錫克問題發生爭執就是例證;另一方面,上世紀的“卡利斯坦運動”獨立建國的口號同樣最早發源於海外錫克激進份子之中,一旦這種思想再度“倒流”回印度國內,必將形成嚴重後果。阿姆裡帕爾·辛格本人的經歷就具有代表性。他出生於旁遮普邦,但常居阿拉伯聯合酋長國知名城市迪拜,回到印度後才開始創造並鞏固其激進行為的組織基礎。第三,“卡利斯坦運動”並不只是一個孤立的現象。儘管在當前的印度,印人黨和印度教民族主義國族意識上升代表著這個國家“向心力”空前加強,但作為斥力和離心力的地方主義意識的上升也正同時發生。即便是在並不積極支持“卡利斯坦運動”的旁遮普主流社群之中,這種趨勢也很明顯,這甚至成為幫助新晉全國性政黨平民黨(AAP)在2022年贏下旁遮普邦選舉的一項重要因素。
但真正的關鍵之處在於,錫克族群雖然遠非一個同質群體,但大部分人都認為自己遭受了不平等的待遇。旁遮普邦有著印度最為發達和富庶的農業體系,但隨著該地區貧富差距的拉大、債務負擔的增加和可耕地面積的減少,當地民眾的上升渠道和非農業就業機會日趨減少。許多旁遮普家庭選擇拼命務農掙錢、將子女送至海外以擺脫這種困境,這也是大量旁遮普人及錫克族群僑居國外的重要原因。在缺乏其他經濟途徑上升的情況下,地方族群力圖維繫和提升地位的努力經常會轉變為印度社會分裂和政治鬥爭的驅動力。而農業問題、宗教褻瀆處理等議題已讓許多印度人相信,在中央政府存在鮮明社群主義傾向的情況下,不能繼續指望政黨談判和社會調解能夠起到作用。這種不滿如果得不到疏解,矛盾隨時都有可能被激化,分離主義的火苗在印度再次騰高的源頭或將一直存在,阿姆裡帕爾·辛格們也可能將一直有自己的活動空間。
(作者為雲南財經大學印度洋地區研究中心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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