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劇沉醉90年代

懸疑劇沉醉90年代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如果你想通過影視瞭解或回味90年代,本輪流行的懷舊懸疑劇或許是比幾年前流行過的懷舊青春劇更好的選擇。比起後者的散文化想象、自帶時光濾鏡,前者甩出更緊湊的劇情,內裡卻滿懷詩意,鏤刻出那個奔騰年代的兩面性。

從去年的《膽小鬼》《回來的女兒》,到今年開春的《平原上的摩西》《他是誰》,再到4月兩部新劇《塵封十三載》和《漫長的季節》,懸疑劇集體瞄準90年代,這顯然不能歸結為集體無意識,而是創作有動機。

“以前命案必破,我們是不敢保證的。現在技術手段極大提升了我們破案的可能,監控有了、DNA檢測有了。”

《塵封十三載》里老領導的話,可以在操作層面解釋為何今天的懸疑劇如此偏愛90年代。因為監控沒有,DNA檢測也沒有,這就是懸案發生的時代土壤。

白銀案兇手在1988至2002的14年中殘忍殺害11名女性,早期調查一直沒有取得實質性突破。直到2016年甘肅公安廳重啟偵查工作,通過DNA檢測發現城河村高氏家族有作案嫌疑,挨個錄入指紋時發現高承勇表現驚慌,經過指紋與DNA對比將其抓捕。

河南90年代的特大同性性侵殺人案,受害人無一例外都是痴呆或精神異常的男性。其實1991年第一起案子,受害人就有被性侵跡象。但這個關鍵證據直到1993年才被警方發現,這是因為當年的社會意識沒達到,大家根本不會往性侵上面想。

一方面,時代決定了懸案必須回到過去。另一方面,懷舊情緒已經從家庭年代劇蔓延到了懸疑題材。在犯罪分子的猖獗言行與逍遙法外之下,我們卻又不止回望著90年代的混亂與瘋狂,也重溫著90年代的溫情與力量。

即便懸疑部分沒那麼精彩,跟著那些人和事,懷念下90年代也挺好。

盡情搖擺,開始懷舊
《他是誰》裡有個電機廠的“守門人”陳有貴,堅決反對廠子被大佬聶寶華收購,不看好市場化這個時代大勢。好在後面聶寶華被炸死了,這事兒也沒成。《漫長的季節》裡,範偉飾演的樺鋼火車師傅王響,卻沒能躲過時代的衝擊,從火車司機變成了出租車司機。

可以說,陳有貴和範偉都是有點“守舊”的人物。但《他是誰》處理得比較刻板,《漫長的季節》則從容地使用了更多篇幅,去展現個人在時代大潮中的撲騰。

當從龔彪(秦昊飾)口中得知自己在“下崗名單”上,王響這位勞動模範兼保衛科積極分子坐不住了。他試圖通過參與碎屍案的偵破工作,以獲取市級獎勵,拿到繼續上班的免死金牌。

劇中有個細節,龔彪透露下崗名單的時候,王響正在炸鍋包肉。聽到消息,王響鍋裡的肉都差點糊了。範偉的演技可謂出神入化,將王響這個人物的內在邏輯和行為動機展現得淋漓盡致。他父親是樺鋼建廠時的骨幹工人,自己也是先進勞模,怎麼也不能下崗!這不僅關乎生計,更關乎那個時代的人活著的一張臉面。

《漫長的季節》顯然不是塑造一個人,而是塑造一個時代一群人的故事。曾經風光且風流的年輕人龔彪,變成了動不動就因血糖升高而酣睡的大叔;偷奸耍滑的保衛科科長老刑,腰間掛著尿袋,倒賣假車牌;瀟灑的刑警,化身迪廳舞王與大媽們銷魂一曲;王響終究下了崗,帶著喪子的隱痛繼續生活。

這種今昔對比,也體現在《塵封十三載》中。在橫跨1997至2010的13年中,陳曉飾演的陸行知從愣頭青變成了警隊大拿,衝鋒陷陣的衛崢嶸(陳建斌飾)則變成了提著菜籃子的顧家大爺。曾經衛崢嶸很能吃辣,笑陸行知不行。後來麵攤重逢,陸行知問師父怎麼不吃辣了,老衛笑著說:“胃不行了。”

那座陸行知經常凝望的塔樓沒變,變的卻是整個城市。利用人與塔相對位置的固定,切換兩個時間點的《塵封十三載》,顯然有意用這種穿越性的鏡頭製造反差與疏離感。那個年代的搖滾青年,那個年代的香港大歌星,那個年代下海經商賣假髮的小商人,好像從未離我們遠去。

我們之所以說懸疑劇開始懷舊,並不是因為其中富含90年代圖景,而是在兩條時間線的對照中,往往展現了一個無法宣之於口的審美事實——已經不會再來的90年代相當危險且迷人,正在發生的當下則顯得乏味而無足輕重。

《塵封》和《漫長》都有兩條甚至多條時間線,但“厚古薄今”非常明顯。同樣都是範偉的崽,90年代的大兒子還有文學夢,會給心儀的女孩兒唸詩。而十多年後的小兒子已一心想著考試,完全被現實裹挾住了。

必須上點形式感
現在的懸疑劇,形式感都太足了。以前看懸疑,硬糖君會選擇直接跳過片頭。現在可不敢這樣,因為你根本不知道導演會在前面預埋何種線索。如果不想錯過這些彩蛋,我們必須老老實實地吸收劇情之外——包括序幕、配樂、鏡頭在內的多種信息源。

比如《塵封十三載》,每集都有一個小標題,而這個小標題或是該集的重要證據,或是一種隱形劇透。當然,也有可能只是導演突發的“文藝病”。

第1集“鉛筆”,就是本劇貫穿始終的重要線索。兇手會在作案時丟下一支2B鉛筆,它有多重要呢?後面有一出模仿案,因為兇手不清楚具體細節,模仿得不到位,丟下的是HB鉛筆,這就讓警方懷疑並非原兇手所為。

第22集“廬山戀”,確實讓觀眾震驚了一把。原來陳建斌心中的女神是左小青飾演的白曉芙,和家中的賢妻劉敏濤只是柴米油鹽,卻沒什麼精神共鳴呢!不過這也正可以說明,白曉芙與張司城的婚姻問題以及影響吳嘉的不良原生家庭環境。那一年在電影院,左小青要看《廬山戀》,陳建斌要看《高山下的花環》,一來一去竟然讓這場電影被耽擱了十幾年。

還有作案的問題,明明兇手一直在模仿耶羅尼米斯·博斯的名畫《人間樂園》,卻因為辦案人員沒有文藝細胞而錯失關鍵線索。最後對於吳嘉走上邪路的探討,則有點就事論事不夠貼近人物內心。“基因裝上子彈,性格瞄準目標,環境扣動扳機。但很多犯罪家庭的孩子,被幸福家庭收養之後,也就過上了正常的人生。”這也太像《今日說法》的結尾了!

《漫長的季節》的形式感,則體現在12集12首完全不同的片頭音樂中。王響大兒子王陽初見沈墨時,瞬間由陽光明媚的午後,切換到了大雨滂沱的陰天。這展示了人物性格的切換,同時暗示事件在光亮的背後蘊藏著陰霾。

整部劇呈現出一種無序的、雜糅的、意識流的敘事體驗,往往一個不經意的細節都能將人物的回憶拉到十幾年前。在大量的閒聊和插科打諢中,東北經濟的衰退,市場模式的轉軌,人物命運的劇變被和盤托出。

大姐在龔彪家裡美容,龔彪說你們家桔梗拌得不錯,現在還做嗎?大姐輕描淡寫說早不做了,現在是她媽在搞。不動聲色間,東北服務業從業人員年齡老化的現狀就凸顯出來了。明明應該是老媽不做了大姐做,可事實卻正好倒轉,能無嘆乎?再聯繫到這些年東北青年勞動人口流失與“出逃”的新聞報道,更覺《漫長》所圖,不止懸疑。

片中大量的東北方言,構成了形式感的基底,並與觀眾記憶中的現實進行無縫橋接。王響和龔彪打邢建春那段,完全可以當成東北地方新聞看。

懸疑劇的看點,變了嗎?
“看了兩集怎麼沒看懂呢,懸疑在哪兒,還是我沒用心看。”在《漫長的季節》評論中,這並不是有意唱反調的“小眾”意見。當然,喜愛這部劇的觀眾也有反駁論據:第一集就有碎屍片段啊,該劇的懸疑是誰殺了沈墨和王陽。

3年前的《隱秘的角落》,成功讓辛爽進入大眾視野,也讓“家庭倫理懸疑”浮出水面、日益熱門。但兩者的不同之處在於,《隱秘的角落》是南國的小家庭情感紛爭,相對個人化。《漫長的季節》則是東北的浮城往事,是時代車輪碾壓過眾人的傷痕文學。

依硬糖君看,《漫長的季節》的核心看點就不是懸疑,懸疑只是它講故事的一種引子或手段,其真正目標是東北往事的影像再書寫。據辛爽自述,最初劇本吸引他的就是其文學性。“明明是一件很重的事,卻可以用很生活的東西把它消解掉。”

在當代文藝進入東北老工業區的最初時刻,對工業廢墟的想象性呈現便是本雅明意義上的歷史寓言書寫。雙雪濤以工廠為背景的懸念兇殺,鄭執筆下的精神癔症,莫不如此。而當影視劇開始重塑東北,首先要講的故事,也必須是群像化的。

在《塵封十三載》中,這種地域性被抹去了。熟悉重慶的觀眾能明顯感知到該劇取景於此(經查證確實在重慶),但由於主角陳曉與陳建斌均說普通話,這就讓重慶作為故事發生地的文化屬性遭到閹割。當然,我們也可以認為導演是想虛置背景,讓觀眾覺得故事可以發生在任何一個南方城市。

與《漫長的季節》以大量篇幅進行家庭和社會描寫不同,《塵封十三載》仍然以傳統刑偵為主要看點,捎帶了原生家庭等一些熱門話題。劇中飾演陳曉妻子的啜妮,不同於常見的影視作品中的警察妻子,她無條件支持丈夫的工作,這讓陳曉沒有後顧之憂,也讓硬糖君觀感舒適。

唯一讓人感到冗餘的人物線是楊哲,他被家庭影響、然後在啜妮面前裝陽光的設計,確實沒有太大必要。熟悉懸疑劇套路的觀眾很容易在中期就發現他是干擾項。應該說,《塵封十三載》如果能走更純粹的刑偵路線會更好。但硬糖君仍然覺得該劇本值得更多關注與討論,想來想去,只能歸咎為《他是誰》給了觀眾不甚滿意的結局。帶累了緊隨其後的《塵封》,一上來就接手了疲憊的觀眾。

從近年的市場看,懸疑劇懸疑和推理元素的淡化,家庭和社會等時代圖景的入侵甚至喧賓奪主已經成為隱形趨勢。就像臺劇《華燈初上》那樣,一整季才死一個人也可以吊住觀眾的胃口。你只需在《月亮代表我的心》柔柔的歌聲裡,懷念亞洲四小龍一去不復返的昨日榮光。

畢竟,進一步血腥暴力,退一步懷舊深沉,當然是後者更討巧並具有充分延展性。而對於純懸疑愛好者,恐怕也只好暫時忍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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