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繡,作為中國刺繡傳承時間最長的繡種,與蘇繡、湘繡、粵繡齊名,為中國四大名繡之一。“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雲”,蜀繡織人將半縷江風、幾片雲朵嵌入繡布中。在他們的手上,留下的不僅是一份珍貴的手藝,更是幾千年來人們對於花鳥、樹木、江河、自然的再現與想象。
蜀中之寶始於針尖
借千針萬線幻作一件精美霓裳,對於現代人來說,幾乎可以說是一種奢侈。在中國,這卻是一件傳承了兩千多年的手藝;其中蜀繡因明麗清秀的色彩和精湛細膩的針法形成了自身的獨特韻味,其豐富程度可居四大名繡之首。電視劇《甄嬛傳》裡就提到過蜀繡,皇上贈予甄嬛一雙織著金鏤花的蜀錦繡鞋,“別的也就算了,這蜀錦要蜀中繡娘十人繡三個月,方能得一匹,一寸之價可比十鬥金……”這段話裡實際上存在一些“誤讀”,蜀錦為“織錦”,而蜀繡為一種“刺繡”工藝。所以,清宮戲中繡鞋的材質為蜀錦,而鞋上的金鏤花才是蜀繡。
其實蜀繡的歷史早在西漢時期就開啟了。《後漢書》中便記載了蜀地“女工之業,覆衣天下”,當時的文學家揚雄在詩句裡描述當時四川隨處可見的“揮肱織錦”“展帛刺繡”情景,在漢末三國時,蜀繡已馳名天下,《華陽國志》中稱這種珍貴的繡品為“蜀中之寶”。到了唐代,蜀繡已經是進貢宮廷的貢品。明代中葉,適於用棉線在棉布上刺繡的挑花、抽紗、勒絲等針法得到發展。清朝中葉後,有了專業生產蜀繡的繡行。到光緒年間,郫都勸工局特設刺繡科,專事生產官服和上層人士的衣飾。
彷彿手一鬆,魚就在繡布上游起來
作為“蜀中瑰寶”的蜀繡,其複雜的繡制工藝一直以來都引人駐足。蜀繡手藝人王霞在一開始接觸蜀繡時,就是被它精細卻也複雜的織法所吸引。那是2007年的夏天,她跟著姐姐去往當地社區的蜀繡培訓點玩耍,安靜的繡坊裡師傅們正在刺繡,她好奇地站在一位繡娘旁邊,看著她手指翻飛地在繡制著一條活靈活現的芙蓉鯉魚。
“當時我在旁邊研究他們出針和入針的手法,好奇那針怎麼會那麼快地在他們手中上下翻飛,我站在那看,足足看了一個下午。”這個年輕的四川女孩在當時並不知道,就是這次久久的駐足,讓她之後的人生都與眼前的絲線、繡繃如此緊密地纏繞在一起。之後,蜀繡師傅看著一旁站了很久的王霞問:“你想不想學?”
她毫不猶豫便答應了。
在她心中,在精緻的繡布上手指翻飛繡出綺麗的圖案,就像是在描繪一張精緻無比的工筆畫,畫上慢慢出現的花鳥魚蟲如此鮮活,彷彿師傅們手一鬆,那魚就要在繡布上游動起來。
一開始,她跟隨蜀繡大師孟德芝和易敏兩位老師學習。兩位老師在教授上都各有其鮮明的個人風格,易老師隨和,孟老師嚴厲,伴隨著這樣寬嚴並濟的教導和要求,王霞的基本功在飛速進步,而天性中的細緻與靈巧也讓她很快地脫穎而出。2012年,王霞參與了孟德芝老師團隊中的一項重大而艱鉅的任務中來—四個月之內為人民大會堂製作一件大幅蜀繡作品。蜀繡精品,常常以年為單位計數才能完成。時間如此緊張的情況下,一貫嚴厲的孟德芝老師選擇了班裡基本功最紮實、團隊意識最強、審美能力最好的33位繡娘與她一同繡製作品《秋色高原》,這其中,便有王霞。這幅長7.5米、高3.4米的作品採用了最為上乘的貢緞做底料,用蠶絲線繡制,王霞與其他繡娘分三班倒,每天共計工作達到12小時,持續三個多月,終於完成了這幅華美的作品。
把一絲線穿進細細的針眼裡
年輕人總會聽到如“做事之前先做人”式的古訓,這一點,卻是王霞在跟著第三位師父時,才深切地感受到蜀繡之於人的影響能有多麼深刻。
直到如今,王霞談起在蜀繡之路上影響自己最深的人,是跟隨十多年的一位老師——四川省工藝大師、蜀繡省級非遺傳承代表人鄔學強。作為蜀繡廠子弟的鄔學強從小便受到蜀繡的深刻影響,他聰明,叛逆,但也沉得下心,很有定力,學徒時期就曾經跟隨師傅繡制巨幅的雙面繡《芙蓉鯉魚》,這幅作品如今還掛在人民大會堂四川廳。
鄔學強不僅教授王霞各種複雜的繡制技巧—雙面繡、異形異色繡等,也讓她瞭解並掌握完成一幅蜀繡作品所需的整個流程:設計繡稿—勾稿—上繃—配線—繡制—裝裱。這個過程裡的每一環,都需要潛下心來琢磨與練習,才能至臻至善。以最為經典的蜀繡魚為例,這是對於蜀繡手藝人來說最為基本的考驗——“很多時候,師父會根據你的程度、態度決定是否教授你魚的繡法技藝”,蜀繡魚的繡制過程也極為精細複雜。
拿起針之前,很多工作就已經開始了。
首先要觀察繡稿裡魚的多少、大小、位置,從而來進行配線,“一條魚一般情況下至少要用8種顏色,形態大一些的魚甚至要用到十幾種”,接著要在繡布上確定魚身體的走向、每一種顏色的繡制位置,這裡要思考的細節很多,譬如,“每種顏色大概佔比多少,每條魚的狀態是怎樣的,比如,甩尾還是不甩尾,每個魚鰭的顏色分配,以及魚眼神的定位等等。”
只有先把這一切提前規劃好,才能開始進行繡制,而真正的考驗到這裡還未停止。蜀繡用線以絲為單位,一股線有16絲。在繡制時,時常會根據實際情況再去確定某處到底用幾絲,比如,在繡魚眼時,為了增加眼神的亮度和質感,只能用一絲線慢慢繡。從一股線裡分出一絲線,再把這一絲線穿進細細的針眼裡,僅就這一點,很多人便無法做到,它考驗的不僅是耐心,更是一種長久的定力。
“用最簡單的手法呈現最複雜的作品”
蜀繡在技藝方面的精細和講究程度,在四大名繡中排在前列;但複雜往往難以習得,蜀繡之所以在如此漫長的歷史中未曾湮滅,或許正是因為其在複雜的技法之內,蘊藏著至簡的真理。在王霞的心裡,自己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幅作品,並非蜀繡中傳統的花鳥魚蟲,而是一幅荒涼又奇異的雙面繡佛頭。鄔老師將它交給王霞時,給予她的建議很簡單,那就是“用所學的針法完成”即可,除此之外,並沒有更多要求。繡稿所參考的原作是一幅雕塑照片,照片裡,佛頭很多處細節都模糊不清,只能靠想象再現;而這種具有強烈寫實風格的題材在蜀繡作品中也鮮少出現,還要求雙面繡制,難度就變得更高。
《華嚴經》中有“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之語,她想象遍佈青苔的佛頭到底是如何經受歲月風霜侵蝕,卻依然不改空寂本色,不正是因為萬法歸一的初心。於是,她決定在創作這幅作品時,全程就只用一種針法——覆蓋針,去完成整幅作品的繡制。在漫長的學徒生涯中,王霞早已熟稔蜀繡的各種針法,但她認為,“道”的修煉高於“術”,“我一直認為各種針法並不是蜀繡裡最難掌握的,如何通過簡單的針法去呈現作品裡的複雜層次,才是更有意思的部分。一切技法,總有方法教給你,也能勤能補拙去練習,但對於作品的理解,總是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或許就是對於技法與作品獨特的理解與審美,讓王霞開始一步步攀上高峰:2017年成都首屆技能比拼大賽中獲銅獎,2017年獲得十佳繡娘稱號,2017年獲評“成都市技術能手稱號”,2019年獲評第一屆成都市工藝美術大師稱號,2019年繡制的異形、異色、異針法蜀繡作品《歲月》在全國工藝美術展獲銅獎……
她發現,只有不守窠臼,才能將這一門傳承千年的技藝繼續發揚。她逐步積累自己的作品、建立個人工作室、增加對外交流及授課,她試著去往各地開展工作坊,琢磨不同社交平臺的傳播特點——在小紅書、B站上開設賬號,發佈一篇篇帶有繡制過程講解的蜀繡作品,推出線下與線上相結合的課程……
而這一切,也收穫了超出預期的效果:有人在看到她上傳網絡的各種蜀繡作品後,按照她在視頻裡示範的技法,將每幅作品照樣繡了一遍;有人積極鼓勵她大膽開設線上課,雖然她在此之前,從不覺得能通過網絡去教授素不相識的愛好者如何拿起針線學習蜀繡;各種學校與藝術中心對她伸出越來越多的橄欖枝,她的作品也逐漸被各大公共或私人博物館收藏。“若揮錦繡布,望芒兮無幅”,一代代蜀繡手藝人通過手中一針一線,才形成了蜀繡光燦閃耀的歷史。
關於蜀繡你需要知道
1.蜀繡的針法分為大類,一百多種——常用的針法包括暈針、鋪針、滾針、截針、摻針、沙針、覆蓋針等。各種針法交錯使用,變化多端,或粗細相間,或虛實結合。學習過程中,需萬分留心,稍有不慎,就會出錯,只能一遍遍重來。
2.暈(運)針是蜀繡最基本、最實用的針法之一,也是蜀繡人必須掌握和長期練習的針法。很多針法由此針法演變或與此針法相輔相成形成新的針法,也是練習基本功最有效的針法。
3.蜀繡的題材廣泛,其中蜀繡魚是非常有特色,也是非常考驗蜀繡人技藝的一個題材。繡魚是一個漫長而又有挑戰性的過程。魚眼神是否靈動,針腳是否均勻,片線是否光亮,魚鰭是否輕盈、薄透,魚鱗是否飽滿整齊,色彩過渡是否自然,整條魚是否流暢、靈活,都是評判一尾繡魚高下的標準。
編輯:若菲
文:明星辰
視覺:卞玉清
攝影:吳雲亦
設計:遲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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