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房價崩盤,年輕人走上天台

“失去工作後,我沒有了生活來源,存款也早就用光了。9000萬的保證金,一直拖著不還給我。沒有了錢,我的人生陷入了困境。

我曾經去報警也去投訴過,但政府關於全租房詐騙的對策,讓人非常失望。我已經無法再堅持下去了。

最後,希望我的死能推動這個問題儘快解決。再見。”

韓國仁川,一位30歲的男子C某在留下一封遺書後,用服藥的方式,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在幾百字的遺書裡,寫滿了一個普通人的絕望。

手握9000萬的鉅款卻被逼上了死路,很難想象C某在人生最後的關頭,到底經歷了這樣的不甘和痛苦。

而他並不是第一個因為租金暴雷,就選擇輕生的韓國年輕人。

在剛剛過去的4月,韓國已經爆出17起全租房詐騙受害人自殺的慘劇。

讓人覺得不解的是,這種號稱讓窮人都有房住的租房方式,究竟是怎樣一步步讓年輕人走向死亡?

房東跑路,房客自殺

全租房崩了,首先發現的是那些一直沒收到保證金的年輕租客。

和上文中的C某一樣,在仁川生活的樸熙順,也成為了這場房產泡沫中的犧牲者。

1992年出生的樸熙順,原本是韓國國家田徑隊的一名運動員。

作為韓國隊最年輕的亞運會選手,樸熙順參加了2010年廣州亞運會,還拿到了女子鏈球第五名的成績。

從國家隊退役後,樸熙順一邊在仁川某俱樂部擔任教練,一邊在寵物醫院打工貼補家用。週末還要擠時間,備考寵物美容的相關資格證。

如此拼命,只是為了能在仁川有一個落腳的地方。

寄生蟲

仁川作為韓國的第三大城市,房價一直居高不下。

樸熙順多年積攢的比賽獎金和工資,不足以讓她在此買房安家。

她和韓國大多數的年輕人一樣,只能退而求次的選擇全租房。

9000萬韓元的保證金交付後,樸熙順住進了號稱“仁川房哥”南某的公寓,租約到去年9月到期。

可房子到期後,南某不僅帶著121戶租客的保證金跑路,他名下的房子也都被強制拍賣。

9000萬韓元對於一個在外地打工的年輕人來說,不是一個小數目。樸熙順求助多個部門無果後,加入了韓國各地受害者組成的代表團,想通過法律途徑討回自己的血汗錢。

這些拿不到保證金的受害者們互稱“難友”。每天在各大設計平臺上,呼籲難友們參與轉發、評論和點贊。希望這件事能得到媒體和大眾的關注。

但大部分人每天都在焦慮、盼望中度過,樸熙順就是其中一個。

在樸熙順自殺的當天上午,住在共棟樓的另一位受害者在樓道偶遇她時,發現樸熙順情緒低落,精神面臨崩潰的狀態。

這位受害者強打起精神勸她向前看,只要熬過這段時間,相信就能追回保證金。

可兩人心裡都知道,錢能要回來恐怕是凶多吉少。而且群裡一直傳來受害者輕生的消息,這種破窗效應也讓互相鼓勁的難友們開始動搖。

當天傍晚,樸熙順在自己家中服藥自盡。她留下的遺物,除了控訴全租房騙局的遺書外,還有一封水費催繳單。

從釜山趕到仁川的樸熙順父親,在看到這張6萬韓元的賬單時淚如雨下。

沒人知道,這個和家人電話裡報喜不報憂的女孩,獨自面對了哪些至暗時刻。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又經歷了怎樣的困難,才讓省吃儉用的她連6萬元的水費都交不上。

首爾和仁川等多地的全租房暴雷事件,就像一觸即倒的多米諾骨牌,隨著多個房哥房姐的跑路,引發的連鎖反應卻讓整個韓國的年輕人,走向了妻離子散的結局。

“全租房”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租房形式,會讓一個國家的經濟都隨之遭遇雪崩?

這其中的淵源,還要從韓國的全民炒房說起。

救命稻草還是催命毒藥

上世紀70到90年代中期,韓國經歷了一個較長的經濟增長期。

城市化和工業化的快速發展,讓大量農村務工人人口向城市遷移,導致城市人口過多,住房資源緊張。

這些有迫切住房剛需的人口,手裡拿著從老家帶來的盤纏,不僅買不起城裡的房子,也交不起城市裡高昂的房租和押金。

於是,“全租房”這種民間互利制度應運而生。

“全租房”簡單來說,就是房客和房東會簽訂兩年左右的合同,之後一次性向房東交納一筆大額保證金,金額相當於房屋售價的50%-80%。入住後房客不需要再繳納租金,只繳納水電費等支出即可。

合同到期後,房東會把全部保障金如數交還給房客。

這麼一看,房客兩年不交租金,相當於免費住房。對於房東來說,不論是炒房炒股還是炒外匯,這筆提前拿到的鉅款都可以用作其他投資,繼續錢生錢。

這種租房制度,在那個韓國銀行不願向個體戶放貸和沒有個人貸款的年代,簡直是互惠互利的雙贏福利。

因此從70年代至今,全租房仍然是絕大多數人韓國選擇的租房模式。

近二十年,韓國政府還特別推出了低息貸款,給房客提供保證金。讓初來大城市的打工人,用貸款就能租到房。

這種看似雙向奔赴的互利模式,背後的風險遠遠大於表面看到的收益。

手握大筆保證金的大城市房東,最喜歡也最擅長熟悉的投資方式還是買房出租。

因此,用保證金付買房後,一邊繼續出租獲取現金,一邊把房子抵押給銀行獲取現金,再用作首付投資新房產。這種用魔方打敗魔法的循環操作,成為了韓國房東們不斷加槓桿炒房的終極形式。

滾雪球一樣的炒房,也把韓國的房價一次次推向了高峰。

在過去5年裡,韓國房價一路上漲了80%。首爾市中心更是以15萬元人民幣/平方米的價格,高居全球榜單第二位。

房價暴漲的苦果,絲毫沒有影響到以房炒房的房東們,反而是那些套在全租房裡的韓國年輕人,成了這場豪賭裡的炮灰。

很多拿全部身家交保證金的房客,在租約到期後發現,攢錢的速度遠遠趕不上房價瘋漲的步伐。甚至就連全租的保證金,也一起跟著水漲船高。

不得已之下,只好繼續租房,繼續為房東的炒房本金買單。

這部分通過炒房先富起來的房哥房姐,手裡擁有上百套,乃至上千套房源都算小意思。

對,你沒看錯,是1000套房產!

據不完全統計,首爾擁有1000套以上房產的房東就有4人,在韓國全境擁有3000套以上房產的房東更是達十餘人之多。

這次涉及樸熙順自殺的房東,光是在在仁川地區就擁有2700多套房屋,涉案金額高達125億韓元。

用後面人的保證金,去還前面人的保證金,這種全租房制度,一旦資金鍊斷裂就是一連串的崩塌。

從去年開始,因為美聯儲瘋狂加息,韓國房價連跌20%不止。

手裡的大量房產在一夜之間成了賠錢貨,卻還要償還到期房客保證金和銀行貸款,被套牢的房東們紛紛選擇跑路。

更慘的是普通房客,租約到期拿不到保證金,房子也被銀行收回,身上還有幾千萬韓元的貸款要還。房錢兩空後,他們走向了自殺這條不歸路。

時代的一粒灰,落在普通人頭上就是無法承受之重。

截止2022年底,韓國各地區已經有30餘名炒房客拖欠保證金跑路,涉案金額已經高達7250億韓元。

這個冰冷數字背後是多少個消失殆盡的鮮活生命,又是多少個支離破碎的家庭。

夾縫中的韓國年輕人

在全租房之前,韓國在兩年的時間裡經歷了多次暴雷,受傷的總是年輕人。

作為全民炒股的國家,總人口5100萬的韓國,活躍股票賬戶數卻已經超過6000萬。平均一個散戶,擁有多個賬戶。

而且韓國股票交易不設年齡限制,很多未成年人入市是稀鬆平常的事。一些韓國家長,為了培養孩子的股民意識,還會主動給孩子開設股票賬號,從娃娃抓起,日常訓練他們如何操作。

在韓國,上至政府官員下至小學生,全員都在股市中廝殺,希望自己也成為下一個巴菲特。

同樣魔幻的劇情,還在韓國炒幣市場裡上演。

2018年全球加密貨幣大熱時期,韓國各年齡層的散戶不惜借錢貸款也要下場奮戰。全球三分之二的大宗比特幣交易都在韓國完成。初始交易價格為2.42美元的 LUNA 幣,也被韓國人炒到了120 美元。

但到了2022年,Luna幣在一個月的時間裡,暴跌跌到一枚價格不足0.0002美元。狂砸99.99%之後,20餘萬韓國人傾家蕩產。

這其中20-39歲年輕人佔大頭,甚至每五個韓國年輕人裡,就有一個加槓桿而血本無辜的luna幣受害者。

2022年6月,一倆奧迪車,從韓國全羅道的海水養殖場裡被打撈上來。

車上去世多日的一家人,正是加槓桿炒幣失敗後,欠下鉅額債務的趙家三口。因為餘生無力還債,趙家父母拉上10歲的女兒趙友娜一同開車墜海。

這樣的悲劇,每天都在韓國各地發生,卻攔不住前仆後繼炒股炒幣和炒房的韓國年輕人。

甚至明知一些表面繁榮的背後是龐氏騙局時,還是義無反顧的主動加入。

每個人都在自我催眠,自己會是那個不被辜負的幸運兒。

這一切的根源,不過是因為他們太渴望一夜暴富。

2020年首爾市人口時隔32年首次跌破千萬大關。按照這個數字推算,韓國將成為“全球首個消失的國家”。

低生育率的根本,不過是韓國社會階級固化、上升渠道狹小和經濟下行等原因。

父母在財閥集團工作,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孩子,起點就在羅馬。而父母是低收入群體,含著土勺子出生的孩子,要奮鬥了18年才和金勺一族坐在一起喝咖啡。

韓劇《金湯匙》

這樣以出身把人三六九等的說法,在韓國被稱為“勺子理論”。

為了摸到金湯勺,土勺一族選擇了向上考學這條路。不眠不休的在自習室裡瘋狂內卷,企圖用名校學歷作為進入財閥集團的敲門磚。

可惜的是,能進入名校的都是少數。高昂的補課費,再次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韓國首爾大學裡,高收入家庭的學生是來自低收入家庭的足足16.8倍。

當家世被世襲,當學歷成為奢望,買不起房,結不起婚,生不起孩子的韓國年輕人開始了人生意義上的“斷舍離”。

炒股炒幣炒房也成為他們最後一線希望。努努力加槓桿,賭贏了就不用再為房子和生計發愁。

寄生蟲

可幸運兒終究是少數,大部分賠上身家性命的韓國年輕人,最終淹沒於時代的夾縫中,隱入塵煙。

到今天為止,在韓國房市暴雷後,仍然有無數沉迷在暴富夢裡的韓國年輕人在借錢抄底。

作為旁觀者,誰都沒理由對他們的行為評頭論足。

當一切努力都不被看見,豪賭又何嘗不是一種自洽。

13 / May / 2023

監製:視覺志

編輯:shery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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