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關注潮流珠寶,那肯定聽過“潘多拉”的名字。這個丹麥珠寶品牌以各種珠子的串鏈風靡世界。
如果你看過電影《阿凡達》,那肯定也還記得故事中的美妙星球,那個學名叫"半人馬阿爾法B-4"的衛星,還有個好聽的名字——“潘多拉”。
《潘多拉》。作者/奧迪隆·雷東,來源/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這兩個潘多拉,其實都來源於希臘神話中。
作為希臘神話中第一個人類女性,她擁有怎樣的故事?這個形象又反映了怎樣的西方文化觀念?
潘多拉魔盒
“潘多拉”(Pandora)這個名字概括了她的身份。
在古希臘語中,Pan表示眾多之意,dora象徵著禮物或者賜予。翻譯過來就是“被賜予一切天賦的女人”。
別看她的名字寓意如此美妙,但她被創造出來,卻是被當成是一場懲罰。
故事還要從著名的普羅米修斯說起。因為擅自把火種帶給了人類,所以普羅米修斯遭受了神老大宙斯(Zeus)的懲罰。宙斯不僅把他綁在高加索山上,還派可惡的鷲鷹去啄食象徵著情感的肝臟。
另一方面,宙斯也沒有放過得到火種的人類。他命令火神赫淮斯托斯(Hephaestus)用泥土捏出來一個女人。
眾神賦予了這個女人各種迷人的魅力,讓她可以輕易俘獲凡人的心。但是美好背後卻是一場陰謀。在潘多拉被賜予的一切美好品質之外,宙斯還添加了一項“禍水”屬性——送給潘多拉一個裝滿災禍的魔盒,讓她帶到人間。
儘管眾神三番五次地叮囑她不要打開魔盒,但在好奇心驅使下,潘多拉還是打開了它。於是災難降臨人間。
好在女神雅典娜在盒子底還隱藏了最後一點美好的東西:希望。這也是“潘多拉盒子”(Pandora’s box)這一說法的由來。
不過,也有一種說法,認為“魔盒”是個誤傳,更準確的應該是“魔瓶”。希臘神話中記載,她打開了一個陶罐(pithos),被16世紀大哲學家伊拉斯謨翻譯成了寶盒(pyxis)。結果這個經典的誤譯也就流傳下來成為官方版本了。
潘多拉與“禍水”論
潘多拉的形象與故事很容易讓我們聯想到西方文化中另一個類似形象:夏娃(Eve)。
她們都是人類的女性始祖,也都代表“女人是禍水”的原罪。只不過兩者的文化背景卻不同。前者來自早期希臘文明,後者則出自猶太文明。
16世紀楓丹白露畫派的老古贊就把這兩個女人形象融為了一體,創作了那幅著名的《潘多拉魔瓶前的夏娃》。
《潘多拉魔瓶前的夏娃》。作者/老古贊,來源/盧浮宮博物館
潘多拉的故事最早出現於赫西俄德(Hesiod)的《神譜》。他如此形容這位原初女人:“美麗的災難”“專為人類而設的玄妙的圈套”“讓人心中歡喜,從此依戀自身的不幸”。甚至還以點帶面地打擊了她之後的所有女性:“從她產生了女性的女人種族,從她產生了累贅的婦人族群。女人如紅顏禍水,和男人一起過日子,熬不住可恨的貧窮,只肯富貴中錦上添花”。
這種觀點影響了後世猶太與基督教作家,很可能開啟了西方文化中的“厭女”傳統。在他們的觀念中,以潘多拉和夏娃為代表的女性,其行為或是出於愚蠢或是出於惡意,結束了人類天真爛漫、平靜富足的男性時代,把人類帶入了一個充滿苦難的時代。
這種對“人類女性”的偏見,還體現在潘多拉在神話體系中的身份缺失上。作為一個非常講究血緣維繫的譜系,潘多拉是個例外。她最早在《神譜》中被隱去了名字是以諸如“貌似端莊的人形”“這位少女”“美麗的禍患”“巨大的禍患”“雄蜂”“陷阱”這類指代性稱呼出現的。直到赫西俄德的另一篇詩作中,潘多拉的名字才第一次出現。弱化女性作為人的獨立性、個體性與精神性,這種做法不得不被認為是有意為之。
圍繞“潘多拉”這個形象,人們也發展出經典的神話原型理論。人們經常會用它來指代“看似美好的災難”。比如文藝作品中,很多美麗而引發禍端的女性被稱為“潘多拉式女人”。
《莎樂美在施洗者聖約翰的頭前跳舞》。作者/古斯塔夫·莫羅,來源/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後來,這種“禍水論”逐漸衍化為一種更加矛盾的文化心態。西方藝術家非常熱衷表現潘多拉這個標誌性的女性,在作品中傾注了男性對女性複雜的心理。一方面,他們極盡所能表現她美麗迷人的身體,滿足觀看的慾望,表現出男性對女性的絕對控制;另一方面,和描繪夏娃相比,藝術家們又格外剋制,他們並不經常表現潘多拉的裸體,而是喜歡給她穿上優雅的衣裙,營造出一種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氛圍。
這種又純又欲,背後是男人對潘多拉的又愛又怕。
美人之惡與平庸之惡
潘多拉的“美麗之惡”背後還潛藏著一種西方人對匠人文化、技術文化的態度。
在潘多拉最初誕生的故事中,是火神赫淮斯托斯鍛造了她。火神作為奧林匹亞十二主神之一,身份尊貴,所有宮殿都是由他建造的,被舉為丁匠的始祖,代表著技術。
但他最出名的花邊卻是作為丈夫捉姦阿芙洛狄忒與阿瑞斯,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他面相醜陋不堪而且跛腳殘疾。這種殘疾背後有著社會性意義。火神能創造所有日常實用的東西,但日常的物質文明無法滿足光榮的慾望。
《火神工作時戰神和維納斯在私會》。作者/埃尼亞·維科,來源/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相反,潘多拉這個尤物則恰恰相反。她的身體和她的魔盒美麗誘人,但本質上卻是邪惡的。因此,柏拉圖才會在讚美古代民用技術的同時,又宣稱非物質的靈魂更加高貴美麗。
早期基督教會在認為木工、裁縫和園藝是有價值的勞動的同時,又譴責人們對物品本身的熱愛。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光明時代才會同時擁抱和害怕機器的日益完善,維特根斯坦才會將自己追求完美建築的慾望稱為一種病。
人造的物品並不是中性的東西,它是惴惴不安的來源。因為它是人造的,這也正是對潘多拉代表的“美人之惡”的又愛又怕。
美人之惡與平庸之惡的對比矛盾,也成為潘多拉在後神話時代的引申。她超出了“潘多拉魔盒”是非本身,成為了更具哲學性的思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