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寧十次謝絕出仕到底因為什麼?
盛代無隱者,亂世多隱士。歷史上,亂世三國是知識分子隱居較盛的時期。比如諸葛亮,自號臥龍先生,有隱居經歷。不過先生是不是“貨真價實”的隱士,恐怕兩說。他是嘴裡說要做隱士,但身在南陽,眼睛緊緊盯著外頭,隨時都希望有人來請。先生還把自己與古代的領導人相比,編成歌曲四處傳播。茅廬三顧之後出山了。實際“三顧”都算勉強,因為沒有見面,存在變數。說不定“兩顧”就答應了呢。這就是“贗品”隱士。縱觀當時天下,只有一人,是主觀上想做隱士,客觀上成就了隱士的理想,並一直保持隱士的狀態至死。這個人就是北海郡朱虛縣(含安丘一部)的管仲後裔管寧是也。
管寧墓在揮金河畔
《魏書·管寧傳》雲:管寧,字幼安,北海朱虛縣人。正史第一行就說他,雖是管仲之後,卻已“孤貧”。沒錯,他自幼沒娘,16歲喪父。
東漢時期,北海郡基本就是現在的濰坊,朱虛縣治在今山東省臨朐縣東南的辛寨鎮古城村。縣域包括臨朐一部和現安丘、高密一部。正史把今安丘市紅沙溝鎮的邴原、安丘市管公鄉的管寧、高密市鄭公鄉的鄭玄三位都列為朱虛縣裡的大賢。
一生拒不出仕的管寧,死後就葬在故里的揮金河北岸。揮金河處在河北管公和河南管公兩村中間,北岸即河北管公村的東南角處一片平原地,名為揮金坡。
揮金坡的來歷可不尋常,入南朝《世說新語》,被後人津津樂道了1500多年。故事講述的是:管寧年少時候就顯示出的隱士範兒,令東漢一幫讀書人仰慕不已。遠在平原郡的華歆,24歲那年,大老遠跑來朱虛,來做管寧的同輩學友,同吃同住同勞動。一天,二人一起鋤地種菜,冷不丁就挖出一塊金子,咯噔咯噔翻著個兒在地裡上躥下跳。管寧繼續揮鋤,看見黃金跟看見個瓦片一樣,“管揮鋤與瓦石不異”。那華歆一看見金子,眼睛立馬放光,上前一把就將金塊撿起來。但此時此刻,管寧的人格風采把華歆鎮住了:人家地裡的東西,我激動個啥?華歆只好跟個沒事人一般,扔下了這寶物。但管寧分明看得出,華同學還有那麼一點不捨。
兩位同學的故事還沒有完。《世說新語》接著又一篇《割席斷交》:幹完地裡的活回到家,管寧與華歆共坐一張席子上讀書。突然,窗外傳來一片喧鬧。華歆放下書本,跑出去看熱鬧。管寧呢,就當沒聽見,照樣專心讀書。過了一會兒,華歆回到屋裡,興致勃勃地說:“幼安,有一位高貴的官員,乘坐軒車,穿戴冕服,前呼後擁,威風凜凜,從門前經過,你怎麼不去看看?” 語氣中不乏羨慕。管寧突然做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舉動:他將席子割成兩塊,分著坐,不與華歆同席。並對華歆聲明:“子魚(華歆的字),看來你並不是我志同道合的朋友啊!”
後人通過第一個事件,下了一個結論:二人都不愛財,但相比之下,管寧更甚;第二個事件,說明管寧比華歆學而專。
管寧墓原先雜草叢生,近幾年當地鎮政府予以修葺,並於墓前立了簡易護亭的墓碑。墓碑上赫然寫著:“三國管公幼安之墓”。碑銘市史志辦小官所擬,不夠嚴謹,“三國”是後人俗稱,並非歷史朝代,應稱“東漢”或“魏”。見圖,筆者沒好意思拍墓碑的正面,稍偏予以展示。
因戰亂和喪妻闖東北
東漢末年,黃巾起義爆發,中華大地戰亂不停。朱虛縣也是鬧騰得最厲害的地方。開門就見硝煙起,閉門仍聞馬蹄聲。無一天寧日,無一地可隱。而這時又發生一個變故:管寧夫人去世了。年幼喪母,中年喪妻,人生的三大不幸佔了倆,就剩老來喪子了,這讓他抑鬱的不得了。為了從痛苦中走出,他決定換一個環境。
去哪裡呢?中原不錯,聽說諸葛亮就從山東去了南陽。可又聽說,那裡也是天天打仗,諸葛先生肯定也“隱”不安穩。放眼大中國,只有遼東最穩定。而且從山東取道去遼東,渡海走陸都方便。於是就和好友邴原、平原王烈等,渡海去遼東。
走那年,管寧33歲。三六九,關外走。呵,山東人“闖關東”的歷史沒有想到有這麼早。
遼東郡這時真稱得上不可多得的生存樂土。地方官員公孫度對文化人又特重視。得知幾位賢士前來,騰出了高級賓館,用隆重的禮儀招待。接風飯局上,公孫致辭:幾位都是齊魯禮儀之邦的高賢,遠道而來,這是鄙府的光榮。你們就在這住下,鄙府馬上研究對你們的優厚待遇。
但管寧對此不感冒。住黃金地段的星級酒店,還叫隱士嗎?所以酒席上顧左右而言他,只和公孫度談一些經典,不涉及時事。席散也不住安排的賓館,而是去另找安身之處。
當時為避戰亂,從山東逃難遼東郡的人不少。這些移民一般選定在遼東南邊之地,想著挨家裡越近越好,一旦事態平穩,方便回家。管寧不然,把住所選在遼東郡最北段的鶴野(今海城騰鰲鎮)。在那裡找了一個山谷,鑿一半蓋一半,打造了一間簡陋的草房居住。好處那年月沒有城管,不用耽心是未經規劃批准的非法建築。管寧心安理得,悠閒地哼起了小曲:
我住山谷中,我吃山谷菜。
此地是我開,此樹是我栽。
霧霾千年後,何處見塵埃?
安心做隱士,隱士真自在。
君子之風在遼地瀰漫
闖關東的山東人待了很長日子,家鄉局勢仍然不能穩定。看到回家遙遙無期,就不願在遼南擠成團了。於是朝著管寧定居的方向移動,來到他居住的山區,做他鄰居。沒有多久,就形成了一個村莊。史書的原話是:“而寧居北,示無遷志,後漸來從之”。
山莊只有一口井,男男女女來挑水,為了爭奪井口打得頭破血流。管寧為這件事糾結。買了許多水桶,事先汲滿了水,放在井邊。類似現在城市公共自行車設置。挑水的人來到井邊,挑起水桶就可以走。人們得知是管寧買的水桶,揹著人汲滿了水,大家都各自自責,就不再為爭水乾仗了。
鄰家的牛槽塌了管寧種的莊稼,管寧就把牛牽到蔭涼處,給牛飲足了水,送到鄰家。牛的主人深感慚愧,就像自己犯了錯,偷吃了菜被人看見了一樣。管寧的表率作用,令小山莊君子之風瀰漫,禮讓成風,遠近聞名。
但能達到管寧這種境界的人畢竟不多,尤其知識分子,一般都喜歡當時事評論員。這很危險。孔融、楊修就因為不夠低調過分顯擺,丟了卿卿性命。一塊闖關東的邴原,也因為有事看不慣,喜歡發議論。說得多了,公孫度對他不放心。管寧告誡邴原:隱士就像潛藏在水中的蛟龍,只有不顯現出來才能成就功德。形象太招搖,躺著也中槍。怎奈邴原性格剛強,還是“隱”不住,依舊不分場合說三道四。管寧怕受拖累,影響到隱居,忙不迭地把邴先生秘密打發回了朱虛老家。
不與統治階級為伍,也不與統治階級為敵,這是隱士的生存法則。管寧就較好地把握了這點。統治者感覺,像管寧這樣的隱士,既不能揭竿而起,也不能舉兵叛亂,既然威脅不到王朝政權,同時隱士視官爵如糞土、視富貴如浮雲的高風亮節,還有助於統治者厲濁激貪。所以不管是公孫家族還是曹氏集團,都對他予以了容忍,甚至不惜以高官厚祿禮聘他。
十餘次謝絕“出山”
從魏文帝黃初四年(223)華歆首薦管寧起,金閃閃的徵詔令一道接一道,在管寧有限單調的人生路上相繼閃現十次,管寧居然十詔十辭。
這還不包括曹操為司空時的詔請。原來,當年曹操的徵聘令發到遼東時,公孫度的繼任者公孫康害怕管寧去了曹操那裡,對他不利,就嚴密封鎖消息,“窩藏”了聘書。公孫康也是多餘,管寧即便見到聘書,結果無非就是把“十” 的記錄改寫為十一而已。
終於等來曹魏統一了北方,中原局勢稍微安定。在遼東郡避難的人士,紛紛返回原籍。管寧在遼東第37個年頭,此時當年的朋友華歆在魏國任相國。他把管寧作為操行獨特的君子推薦給魏文帝曹丕。曹丕立即下了詔書。這一回,管寧終於打起包裹返鄉了。但不要誤會。他的離開不是因為這紙詔令,而是嗅出了遼東已非久留之地。因為公孫度之子公孫康死時,傳位時不按套路出牌,沒傳兒子公孫淵傳了弟弟公孫恭。新領導沒能耐,屬下氣場強,埋下了顆定時炸彈,叛亂還不是遲早的事。前景險惡,不行就撤。後果應驗。
追求安全感,是隱士的首要。管寧隨著徵聘使者的專車,要返回中原了。臨走,他把公孫度、公孫康、公孫恭三任領導人平日給的那些饋贈,全部從儲藏室亮出來,盡數返還交代於前來送行的公孫恭。公孫恭唏噓不已:“這是何苦來?”但接著贊曰:“真隱士也。”從此,在遼東郡國的府殿上,懸掛上了管寧的畫像。
管寧離開了。學生大都跟著一同南下,哪怕海上遇到風暴也不回頭。
黃初四年(223),賢士歸來,立馬成緊俏人才。中央級官員聯名推薦,曹丕、曹睿搶著要他當官。當局駕車來接他。怕老人家受顛簸,在車道上墊黃土,在車輪上裹毯子。這場面,得把天下的知識分子感動死。怎奈管寧不給面子。魏國任命他為太中大夫,他拒絕。朝廷四次賞賜給車輛服飾,他擺手。當然回絕擺手得有理由。管寧翻來覆去就16個字:年邁齒衰,能力有限,空耗俸祿,受之有愧。
十辭詔令讓當局起疑
對管寧的說法,最高當局不是沒有疑慮。其中魏明帝曹睿曾問:管先生拒絕合作,到底是因為老得不行了呢?還是傲慢耍清高?如果查實是後者,那乾脆就不必讓他存在了。於是,授意青州刺史程喜安排線人,監督其生活起居,作出判斷。
程刺史很會安排,找的是管寧族人管貢,也是管的鄰居。
不久,魏明帝專門聽取了監視報告。程刺史彙報:據線人秘密觀察,管確實不關心社會事務。每天就宅在家裡。偶有出門就戴著遼東樣式的帽子,拄著柺杖到園子裡、客廳裡、臥室裡、書房裡轉悠(原話是:出入閨庭)。但身體絕對可以,不能說老得不行了。
魏明帝還是不放心:出過遠門沒有?到過哪些地方?幹了些什麼?
“走得最遠的地方,也就是離家八九十步的水池,在那裡洗洗手,洗洗腳什麼的。眼珠子就瞅著家裡的菜園而已。迄今為止,還沒發現發表過超越聖賢的驚人之語。他自小沒娘,娘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在祭母時眼淚汪汪。但這不會是對朝廷不滿,人家想娘了唄(原話:寧少而喪母,不識形象,常特加觴,泫然流涕。)。”
管寧安全通過了官方的測考。當局定性:“志行所所欲必全,不為守高”。意思是就一個沒有野心,但有七情六慾的讀書人。不出山不是耍清高,只是想保全性命而已。
有這樣一個良性的定論,管寧可就安全了。生命終結時,已經八十有四。
但是,管寧徹底的隱士品德感動了世人。當時的書法家為他題詞:“獨行君子”。不過,後人只同意當局“所欲必全”的結論,對“不為守高”不以為然。很顯然,這樣的人還不算清高,那世上還有清高的人嗎?
他遭逢亂世,逃避現實,為自身安全免於恐懼而隱居起來,不與統治階級同流合汙,是獨善其身的表現,也是對當局的不滿和無言的批判。
一般說來,讀書人總有建功立業、封侯拜相的夢想。所以不排除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因為能力不行而拒絕做官。要知道,從古到今,有本事的人是很難做隱士的。管寧興許也是掂量了自己後,覺得謀略不如諸葛亮、荀彧;膽略不如曹操、孫權,遂決定承認自己平凡,從而將一生的定力集中在了當隱士一個願望之上。
管寧墓。不夠嚴謹的碑銘文字為當代所刻。
當代國畫家範曾、董壽平合寫的《管寧造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