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嚮往的生活》停播,都市打工人的鄉村幻境碎了嗎?

《嚮往的生活》停播,都市打工人的鄉村幻境碎了嗎?
前不久,《嚮往的生活》第七季開播,黃磊在第一期節目裡宣佈:錄完這一季《嚮往的生活》,我們就暫時地先跟大家告別一下。
 
雖然作為一檔“慢生活”綜藝,《嚮往的生活》能夠錄到第七季已經很不容易。但其實,從第三季開始,《嚮往的生活》口碑已經開始一路下滑,甚至到第六季剛播出時,微博熱搜第一位上赫然出現的不是裡面的段子,而是“#嚮往的生活 無聊#”。
 
但其實,最開始,《嚮往的生活》並非如此。

第七季剛開播,有觀眾覺得,《嚮往的生活》終於回到了“嚮往的感覺”。
蘑菇屋裡只剩下黃磊、何炅兩個“空巢老人”獨守空房,加起來正好百歲,還要爬上房頂鋪瓦;倆人在屋裡待著覺得空落落,便突然下決定明天一大早驅車11小時,去片場探望藝興和妹妹;結果一回來,蘑菇屋就被老朋友宋丹丹、陳赫、沙溢“佔領”,幾個人一起打打鬧鬧,唱蘑菇屋經典歌曲《心火燒》,一句方言能在車上玩一路。
這像極了《嚮往的生活》一開始的氛圍。
前兩季,溫馨、悠然的鄉村慢節奏生活是節目營造的感覺。三五好友一起,白天勞作,晚上談心,每天吃好飯、睡好覺就是最大的任務,過的就是生活本身。
宋丹丹帶著兒子巴圖來訪,她自由自在地聊天開玩笑,一曲《心火燒》從一聲部唱到四聲部,到第七季依然是蘑菇屋的主題曲;陳赫點了一道佛跳牆,本來懶得幹活的他,和蘑菇屋幾人一塊掰了幾千根玉米才償還清佛跳牆食材的債務。

這是都市人想要見到的“嚮往的生活”,沒有城市中的人們的冷漠、疏離、隔絕,到處都是膨脹的慾望,每天996累到癱瘓,而是每天只為那幾頓飯而努力,平靜、淡然地度過一天,和朋友有著親密而輕鬆的交談。
這或許也是觀眾最喜歡看的。當明星迴到最日常的生活,不像機場街拍、頒獎典禮一樣精緻,而是每天醒來和普通人一樣“蓬頭垢面”,就像毛不易割完莊稼後頭發都汗溼了,耷在頭皮上,但完全不在意。《嚮往的生活》裡,每個人都要做最普通的勞動,但同時又在平淡、溫馨的氛圍中感到很自在,暢所欲言,就像過著普通人日常的生活。
很多人說《嚮往的生活》抄襲了韓國綜藝《三時三餐》,不過導演王徵宇接受新浪娛樂採訪時說,“中國觀眾更注重的是人與人的關係,人與人的故事,美食只是一個外化而已。”
戚薇點了一道燻魚,黃磊做出來,她嚐了一口便哭了,“我想起外公了,他在世時常給我做燻魚吃,味道跟這一模一樣”;孫紅雷夜晚“偷襲”,黃磊脫鞋砸他,鞋反倒被孫紅雷扔上房頂,雖然兩個老朋友一見面就打打鬧鬧地上演“不睦情節”,但其實孫紅雷是特意為了黃磊的一道賽螃蟹,在通告間隙坐車三小時趕過來的;蘑菇屋一家人向鄰居借雞蛋,給孩子們送牛奶,熟絡、互助的鄰里關係也更增添了節目的人情味。

最終,“久在都市中,難得返自然”的觀眾們終於在節目中得以擺脫繁忙、枯燥、冰冷的都市,轉而沉浸於溫馨、其樂融融的鄉村生活,在一個視頻裡遠離城市的村子裡,得以享受一把慢節奏的非都市體驗。


不過,美好的慢生活需要點兒基礎。
 
它得是三五好友,最好熟識20年,敢聊、有的聊,也不怕開玩笑、互相調侃;得有些真實的勞作,自己搭爐灶,下田掰玉米換食材,割蜜、插秧、劈柴生火,最好還得狼狽點,鄉村生活不能過得那麼舒服,不然就不真實;除此之外,還得有點樂子,常駐MC得能搞得出來點嘻嘻哈哈的生活調劑,每天不能循規蹈矩,得有點不刻意的偶然的樂趣,再怎麼說,這也是一檔綜藝。
 
可是,當資本闖入鄉村生活,一切美好濾鏡都霎時間碎成一地。
 
後面幾季裡,黃小廚做飯不再需要自己搭灶生火,而是用著“火星人集成灶”;贊助商多了,節目裡幾乎每一二十分鐘就來一段口播廣告,見到、用到點贊助商的商品基本都要帶幾句。20年友情的黃磊、何炅沒變,但來的人不少都帶點電影、電視劇、品牌方的宣傳任務,網友直言像是“戶外版《快樂大本營》”。有一次,一下來了7個新生代偶像,黃磊一個不認識,早早離席,甚至把氣氛弄得有點尷尬。


勞動也變了味。第一季裡爐灶要自己壘,嘉賓們一起犁過地、插過秧、捕過魚、挖過筍,用勞動成果換錢,才能買食材做想吃的菜,還有些躬耕田園的鄉村實感;到了後面,灶臺、電動車等各種傢俱齊全,勞動只是想吃餈粑就自己打出來,甚至到第六季,變成了完成任務解鎖獲得神秘“掛件”。刻意的勞動添加反而像虛假的泡沫,既是虛假的迷幻,又一戳即破。
 
法國哲學家讓·鮑德里亞提出過“擬像”理論,在其中,他如是界定過迪士尼樂園的功能:“它被設計成一個天真無邪的世界,進而使我們相信,成人世界存在於迪士尼樂園之外的‘真實’世界裡。”
 
《嚮往的生活》亦是如此,它想要營造幻境,幫助觀眾短暫逃離倦怠的生活,從而更好地調整自己、投入工作。可是,幻境的前提得是“以假亂真”。
 
當大家厭倦了兵荒馬亂、破碎離亂的城市生活,尋覓那片恬靜、完整、美好、溫馨的田園生活之感時,結果看到的卻是輪番插入的廣告、客套禮貌的交談、刻意添加的勞動。這些,把那片桃花源的幻境反覆戳破,霎時把觀眾拉回到本想逃離的現實中:哦,哪有幻境,都不過是被資本深深綁架罷了。
有觀眾甚至為節目總結出一套模板:客人打電話點餐——客人來到蘑菇屋,大家親切問好——黃磊做飯,其他人開始幹農活——大家一起吃飯——大家讚揚黃磊做飯好吃——一起聊天,追憶往昔——各自睡覺。全集終。
 
固定的節目套路倒也還好,畢竟綜藝總要有個固定的調性。但話說回來,嚮往的生活首先得是真實的生活:真實的勞作,真實的情感,“真實”的鄉村……丟掉真實,它也就完全變成了一檔新的戶外明星度假真人秀,原本的自然之感也就變成了為了生活而生活的矯揉造作,如此,自然也就會被網友批評“無聊”。


一段時間以來,鄉村一直作為與城市二元對立的形象而被呈現在大眾視野。都市的人們總是願意給鄉村報以美好的想象,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恰宜四時的《小森林》,到種植採摘、製作美食、拈花釀酒的李子柒,再到逃離996,到恬靜優美的大理做“數字遊民”的年輕人,人們總是願意給鄉村加上一層田園牧歌式的金色濾鏡,“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田園生活,成為新一代996年輕人的精神家園。





當然,對農村還有另一種知識分子式的想象,他們關注農村的辛勞、貧窮、凋敝,想象農村人的淳樸、善良。
 
可是,這兩種想象無一能幫助都市人找到心靈的歸宿。凋敝的想象自不用多言,田園牧歌式的想象則只能作為都市人貧乏生活的調劑,我們心知自己離不開都市,看看那些美好,也就只是做一做白日夢,給勞累的心靈一劑安慰的藥,第二天早晨起來依舊是一樣的996。
 
《嚮往的生活》前兩季裡,常駐MC大華說,“因為我們現在是到這種地方,才想到人生有那麼簡單。可是我很好奇,如果我們到大城市,我們可不可以找個辦法,在大城市我們正常的那些生活,如果我們可以在大城市來表現,我覺得這個才是一個嚮往的生活。”
是啊,當鄉村的想象被抹除,什麼才是倦怠的都市人真正得以實現的嚮往的生活呢?
 
《十三邀》第六季裡有一集,許知遠採訪二本學校老師黃燈,黃燈的學生偉福帶許知遠參觀了自己在廣州龍洞的租的房子,他雖然說著“現代年輕人的生活,就是下了班,對著四堵空牆”,但把自己的房間裝扮得很好,空的酒瓶上面連綴著燈,旁邊擺著電影海報,吉他、攝影燈一起,點綴著自己十幾平米的小空間。



《嚮往的生活》第六季,許知遠獨自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或許倒不是因為偉福,而是因為項飈說的“附近的消失”——“一個純粹原子性的個人,有的時候是關心自己,有的時候它一下子就跳出對很大的一個事件,做很宏大的評論,但是中間的這一層附近他沒有興趣”。正是因為許知遠,蘑菇屋第六季第一次真正走出小院,將生活的鏡頭對準到海島上的普通居民。
 
他完全脫離蘑菇屋,自己一人去探索周圍的世界。看到海邊有收水草的居民,他就會上去問“(海草)收完幹嘛用呢”;和楊迪閒逛到村裡,兩人還會一起看看村裡的“紅黑榜”。當天來了一些不熟的嘉賓,大家在屋裡做飯,他在屋外看著,“我特別想逃離這種家庭的感覺,它提供溫暖,但這溫暖代價非常大。”


有人說,許知遠在節目中過的才是嚮往的生活。而他的話似乎正是現代都市人的處境,我們渴望溫暖,但又懼怕某種溫暖,想要遠離。嚮往的生活,正是在這種夾縫中生存,都市人一邊小心翼翼地汲取想象中鄉村的溫情脈脈,一邊也十分清醒,那不是我的生活,轉而汲取能量後第二天接著去工作、上班、日復一日。
 
嚮往的生活在哪裡?似乎,不論是從資本的角度來說,還是從實際來講,它都不在《嚮往的生活》裡。都市的人們都精明得很,誰會識不破節目的詭計。
 
第七季第一期會員plus版一開頭,黃磊和何炅商量,明年出去旅遊,何炅說,“帶他們(導演組)嗎?”黃磊接著回答,“不帶他們,帶著機器就不叫旅遊。你不覺得我們曾經有一年,咱倆一塊出去旅遊過,我們沒有任何的任務,就是出去玩。”
 
其實他們也知道,什麼才是真正向往的生活。
 
而也許,對於普通的都市人來說,像偉福一樣閒暇時佈置好自己溫馨的小屋,三五好友相聚,像許知遠一樣從身邊建立熟悉的“附近”,這些溫情脈脈的時刻,或許才是真正我們企盼、又能夠觸手可及的嚮往的生活。

撰文:阿毀

編輯:Sissi Hua

排版:ici Liu

圖片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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