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丨郭傳傑
訪談整理丨王聰
《村人散語話科苑:郭傳傑訪談錄》是中國科學院原黨組副書記郭傳傑應中國科技史專家王揚宗、熊衛民、王聰的邀約訪談,按錄音記錄,整理而成,近期由科學出版社出版。
郭傳傑在北京中關村生活了一輩子,戲稱自己是一介“村人”。在40多年的科學人生中,郭傳傑廣泛涉及化學研究、科技戰略、創新政策、科技人才、大學管理、科學傳播等多個領域,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見證或參與了我國科教戰線許多重大事件的決策和實踐,閱歷了大量的鮮活故事。經授權,澎湃新聞選摘部分內容,以饗讀者,轉載時註釋從略。
熊:您在那些年做過戰略規劃、學部、新聞等一系列的工作,一定接觸過很多老一輩的大科學家。在與他們接觸的過程中,您有些什麼感觸和體會嗎?
郭:太多了!我常常說,我這輩子很幸運。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在幾十年的工作和生活中,我遇到的好人多,遇到的高人也多。特別是遇見高人這一點,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機遇的。近朱者赤,高山景行。你在他們身邊的時候,因其人品學識、思維思想、耳聞目見的薰陶,定會受益良多。
郭:好的。這些全是我親見、親聞、親歷的事情。前面已零散地說到過幾位,如錢學森、周光召、王大珩、曾慶存,後邊我還會陸續提到一些,在這裡,我僅集中舉幾個例子吧,如果都要說,那就太多了。
因為學部工作的原因,我與何先生接觸得比較多。她德高望重,直來直去,又極富幽默感,跟我們在一起時,常把我們當作小字輩。她極其平易簡樸,穿著隨意,總愛穿一件灰藍色的外套,把頭髮挽起來,梳成個小鬏鬏盤在頭上,不認識她的人如果在路上見到她,很難把她與“中國的居里夫人”這個稱號聯繫到一起!
1996年6月初,中央辦公廳打來電話說,第二天溫家寶同志要去看望何先生,讓我們安排一下。我得知後,馬上給何先生打電話:“何先生,明天上午您在家嗎?”她答道:“有事兒嗎?你要來,我就在家。”我說:“明天上午有位中央領導要到家裡來看望您。”她問我是誰,我告訴她之後,她以一貫愛開玩笑的口氣說:“我又不認得他呀,看我這個老太婆幹什麼?”溫家寶當時是中央書記處書記,還沒到國務院。我說:“您是大科學家呀!”一開始,她就是不答應,我磨了好久,她才勉強同意了,但加了一句:“實在要來,就去我所裡的辦公室,別來家裡。”我很奇怪地問:“為什麼呀?”她回答說:“老錢走了以後,我這兒連灰塵都沒掃過。我不能因為有領導要來,還專門去搞衛生。”她說的“老錢”就是指錢三強,錢老是1992年逝世的,那時已經走了三四年了,家裡的東西確實都沒有挪動過,一切還保持在他生前的樣子。見她這麼執意,我們就把她的意見反饋給了中央辦公廳,溫家寶很爽快地,同意去高能所(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
第二天早上8點多,家寶同志到了高能所,我陪他來到何先生的辦公室。在一張舊沙發上坐了不一會兒,她忽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向辦公桌後面的那排書架走了過去,並招呼我們說:“嗨,前兩天我整理舊東西時,發現了老錢的一個筆記本,你們來看!”我趕緊起身,跟她走了過去,家寶同志和中央辦公廳的幾個同志也跟了過來。
她從書架上拿出一個小小的白皮日記本,打開放在辦公桌上,指著一張圖說:“那天很晚了,我們還在河南‘五七’幹校的地裡幹活,發現天上有顆彗星。老錢馬上放下鐵鍬,掏出這個小本,做了記錄。你們看,這兒畫的是彗頭,這兒是彗尾,幾點幾分出現,什麼時候消失,時間都標得很清楚。”家寶同志和我們都圍在桌邊,聽何先生講過去的故事。這時,家寶同志插了一句話:“這挺有意義的,您能借給我帶回去看看嗎?”老太太回答說:“借可以,你要還給我。”接著,她話鋒一轉,對當時在場的高能所所長鄭志鵬批評起來了:“你們一說科研就向國家要大錢,幾十個億!你看,老錢那時在地裡不也在做研究嗎?”
這裡有個背景,高能所裡的大型科研設施 BEPC(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建好後,精確測量了τ粒子的質量,取得了有世界影響的重大成果,但下一步要怎麼幹呢?經過調研,國內外不少高能物理學家建議再建設一個大型高能裝備,叫τ-c粒子工廠,預計需要40億元的投資。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這可是個天文數字!因此,也有一些科學家持反對意見,何先生就是其中之一。她的這一番話,弄得鄭所長雖然下不來臺,但又不好說什麼。
這時候,家寶同志趁機接過話題,對我們大家說:看!這就是咱們的老一輩科學家!他們不僅按科學精神做科學,而且時時為國家分憂,我們要好好學習呀!
接著,他攙扶著何先生回到沙發上坐下,繼續說道:我這次來還有件事,就是要聽聽您關於如何發展我國高能物理科學的意見。中央的初步方針是六個字,叫‘不大搞,不斷線’。不大搞,是因為我們國力有限,高能物理研究是個花大錢的事業,必須依靠國際合作。但是,又不要斷線。如果斷了線,沒有自己的研究基地,我們的科學家會永遠處於向人家學習的階段,在國際上很難建立真正的合作關係。等一會兒,我還要去光召院長那裡,聽你們院黨組的意見。我們一起過去,好嗎?說完,他攙扶著何先生站了起來。
這是溫家寶第一次看望何先生的情形。他擔任總理以後,先後去看過何先生六次,而且,都是在何先生中關村14號樓的家中。
郭:不是延期,而是擱淺了,因為當時院裡全年的經費也不過10個億左右。不過,後來做了BEPC的改造升級,進一步拓展了它作為同步輻射的應用空間。
吳文俊先生是聞名世界的大數學家。1957年,時年38歲的吳先生就當選了中科院學部委員60多歲還創造了機械化證明幾何定理的程序—“吳氏算法”,獲首屆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2000年度)。
1991年5月初,我去匈牙利布達佩斯開會,在機場排隊辦登機牌時,發現吳先生也在前面排著隊。一問,知道他是去莫斯科杜布納研究所講學,我是途經莫斯科轉機,去布達佩斯開個會,所以同機了。巧的是,幾天後回國的時候,我們又在莫斯科碰到,都將乘坐中國民航的同一航班。飛機本來是下午3點多起飛,但快到3點的時候,工作人員告知我們,這架飛機還在法蘭克福機場大修呢,今天走不了。於是,我們這一航班的旅客就被送到了莫斯科河邊的一個輪船旅館上休息,當時我國還很窮,中國民航在莫斯科還沒有自己的賓館。那個時候,航空業缺乏競爭,所以服務也比現在差很多。我們在船上待了近18個小時,船上的大喇叭每隔一個多小時就喊一次:“飛機現在還沒消息,大家繼續等待。”整個晚上都是這樣,你剛想入睡,大喇叭又響了,大家都煩惱得不行!年輕的旅客有的罵得很難聽,但也沒辦法。
▲2006 年邀請吳文俊先生到“中國科大論壇”作報告
我幾次去吳先生的艙鋪裡看他,發現他不是拿本數學雜誌在看,就是像沒事人一樣眯著眼在休息。我問他:“您怎麼一點也不著急?”他慢悠悠地反問我:“呵,你著急呀?”我說:“當然!”“著急有用嗎?”“沒用。但是煩啦!”他又問:“煩有用嗎?”“沒用。”“是呀,既然沒用,還煩什麼!”看吳先生那樣子,簡直像個神仙!晚上9點多,他說:“急和煩都沒用。走,我們去外邊走走。”我們下了船,5月的莫斯科還有點寒意,我們沿著河岸邊走邊聊,遠遠看到前面河堤上有個小商店的燈還亮著,就想去買個麵包。到那兒一看,啥吃的都沒有。蘇聯解體就是在那年的12月,我們在那兒的時候正是它解體前的最後時段,經濟瀕臨崩潰,食品極其緊張。沒買到吃的,看見貨櫃上有幾個八音盒,我們各買了一個,算是留個紀念。吳先生從來就是這麼豁達、寧靜、淡然,是位真正能夠做到寵辱不驚的人,關於這方面的趣事多得很,就不說了。
汪先生是著名的水聲學家,我國水聲學的奠基人,中科院聲學研究所(簡稱聲學所)的首任所長。雖然“文革”期間被打倒了,但跟黃昆先生一樣,他也是鄧小平親自點名“解放”出來的。“文革”之後,組織部門要他去做國家海洋局局長。他對我們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可把我嚇壞了。我只能做點研究,哪能做這麼大的官!情急之下,我就給鄧小平寫了封信,求他幫忙,別讓我去當‘官’,還讓我留在中科院。嘿,他老人家還真批准了,這樣,我就繼續留在了聲學所。”
他夫人是著名的音樂家李惠年先生,他們兩位琴瑟和鳴,幽默達觀,珠聯璧合。我們都很喜歡去他家,因為總是笑聲不斷。汪先生聽力不行,他說夫人是他的耳朵,一會兒也不能離開。他們倆總是緊挨著坐在一起,風趣幽默,讓人流連忘返。那年,汪先生九十大壽,聲學所在友誼賓館給他祝壽,我代表學部也去了。他致辭時,第一句話說的是:“我今年才90歲……”一開口就逗得滿場哈哈大樂。
湯先生也是黃岡浠水縣人,我們是同鄉。他家和聞一多的老家更近,都在浠水巴河的望天湖邊。他父親湯化龍曾在辛亥革命時期做過眾議院議長。湯先生早年留學美國,專攻植物生理學,1948年成為中央研究院首屆81名院士之一。李約瑟在他的鉅著《中國科學技術史》第五卷第二分冊的扉頁上特別註明:“謹將此卷獻給湯佩松和伯納爾”,足見他學術地位之高。
新中國成立後,湯佩松任中國植物學學會理事長、中科院植物研究所所長,家也在中關村。湯先生生性樂天,極其幽默。我作為老鄉,第一次去他家時,他就開玩笑:“我可是皇親國戚、惡霸地主啊,你還敢來看我?!”他為什麼這麼說呢?是因為他父親是民國第一任議長湯化龍,他有個叔叔在浠水土改時期作為惡霸地主被鎮壓了,他的夫人鄭襄女士是宣統皇帝的老師鄭孝胥的孫女。我女兒夢娟也是學植物生理學的,1997年啟程去美國讀博士之前,我曾帶她去拜訪過這位老前輩,他非常高興、熱情,並拿出他最後一篇植物學論文的預印本送她做紀念。已年屆94歲高齡的他,在印本上工工整整地寫下“送夢娟小妹存念。湯佩松”幾個字。
第二年,他因病住在北大第一醫院。有一天上午我去看他,剛進病房,他躺在病床上對我說:“看見了沒?”順著他指的方向,我看到對面牆上有一大片還沒擦乾淨的血跡。我不解地問:“這是——?!”他呵呵大笑,說:“我昨天晚上的成績!我半躺在這兒,突然噴出一口血,居然噴到牆上了。怎麼樣?我這個老運動員還行吧!”病到這個程度,他居然還拿自己開玩笑,我真是既感動又敬佩!
平時,他很少談及自己的工作。有一次,我聽說過一點他關於植物中水的上升機理研究的故事,找他求證,他原原本本地跟我講了。他說:“那還是在西南聯大教書時的事。我和王竹溪都是湖北老鄉,在昆明時住得很近。有一天,我們一起聊天,這裡沒研究條件,搞不了實驗,可總得琢磨點東西呀!他搞統計物理,是劍橋大學的博士,在昆明時期是楊振寧的研究生導師。於是,我們一個搞植物的,一個搞物理的,就一起想了一個研究問題,有的植物長得那麼高大,甚至100多米,可樹中間的水分是怎麼升到樹梢上去的?在那之前,還沒人想過這個事兒。經過一段時間的琢磨和討論,我們提出了一個新的概念—‘水勢’,還弄出來一個公式,寫了一篇文章,1942年在美國的《物理化學雜誌》上發表了。此後很多年,我再也沒想過這個事。直到‘文革’剛結束以後,我在70年代末的時候接到在美國召開的國際植物學大會的邀請函,就帶了個小團去參會,那時還很少有中國科學家出國去參加國際學術會議。在大會日程上,我看到閉幕式上有個議程,是給兩位美國科學家頒發論文獎,因為他們不久前解決了植物中水的上升機理問題。進一步一看,他們的思路和結果居然與我們20多年前的那篇文章差不多。我覺得納悶,就去圖書館找到了當年的那一期《物理化學雜誌》,並把我們那篇文章複印下來,交給了大會主席。在閉幕式上,主持人宣佈了這件事,取消了這個獎項,原本應該登臺領獎的那位科學家也發了言,說他們沒查閱那麼早的文獻。這時候,全場上千位會議代表起立,給中國科學家長時間地鼓掌。”
他說到這兒,我插話道:“湯先生,您和王先生為國家爭了大光呀!”他很平靜地微笑說:“那時也沒有想那麼多。”後來,中科院理論物理研究所(簡稱理論物理所)的劉寄星研究員將這段佳話,從生物學家與物理學家親密合作的角度,寫了兩篇長文,發在了《物理》雜誌上。
郭:彭先生祖籍黃岡麻城縣,和我也算是大同鄉。彭先生是23位“兩彈一星”元勳之一,還是光召院長的研究生導師。他們兩人關係很好,光召對彭先生特別尊重。
我怎麼知道的呢?2009年5月15日是光召80歲生日,學界不少人建議開個學術研討會給他祝壽。我和王玉民受託,於春節前去他家商量這個事。順便說一句,光召在中科院當領導時,我從來沒去過他家,也不知道他家在什麼地方。他離開中科院以後,我們春節前一般都會去看看他,直到那時我才知道他家住在哪。當玉民剛開口提及過生日的時候,光召就決然地打斷了玉民,說:“不要搞!不要給我搞這種事情!”在我們再三說明“中科院內外很多人都有這個期望,您已經退了,院士們在80歲的時候一般也都會有這個活動”等等之後,他才很勉強地同意了。但是,他又特別明確強調:“只以理論物理所的名義開個小會,規模絕對不能超過彭先生的那一次!”
彭先生20世紀30年代留學英國,師從國際物理學大師 M. 玻恩(M. Born),博士畢業後,又與埃爾溫·薛定諤(Erwin Schrödinger)一起工作,33歲當選為愛爾蘭皇家科學院院士。在那期間,玻恩在給愛因斯坦的信中說:“我和我傑出的中國學生彭,在一起嘗試改進量子場論……”薛定諤在給愛因斯坦的信中這樣描述彭桓武: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年輕人學了那麼多,知道那麼多,理解得那麼快。彭先生回國後,有記者問他:“您在國外學術界有那麼高的地位,為啥還要回到這麼窮的中國?”他生氣地反詰:“回國是不需要理由的!你應該問為什麼不回國,不回國才需要理由!”李政道先生曾經這樣評價他:彭先生“是一位真人真學者,我非常敬佩他”。
彭先生為人十分謙遜、隨和、有趣。關於他的趣聞軼事有很多。有些傳聞,如背箇舊書包,經常在海淀黃莊三角地那兒看人下棋,曾有過被派出所民警“過問”的誤會,等等。我曾當面向他求證,問過他,他笑而不答,既不說“Yes!”也不說“No!”。1995年10月,國慶節剛過,6日在京西賓館開院士大會。5 日下午,我在賓館大門口看見彭先生一個人樂呵呵地從大街上回來,就問他去哪兒散步了。他朝東長安街方向一指,帶點豪氣地說:“天安門廣場!”我一驚:“您一個人坐公交去的?”他更自豪地說:“走去走回!”我望著這位腳穿球鞋,年已八十的科學老人,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這時,他走到我面前,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拆開攤平了的香菸盒紙,指給我說:“看,這是我剛才返回的路上走到西單時,冒出的一首詩,記在這兒了。”這就是叱吒科壇、德高望重的彭公!後來,這首詩被收入了他的詩集《物理天工總是鮮:彭桓武詩文集》。
郭:再講一個,就是楊承宗先生。他是又一位對名譽地位極其淡然的國之棟樑。早年,他師從居里夫人的女兒伊蓮娜·約里奧-居里研究放射化學,1951年秋獲巴黎大學博士學位。當伊蓮娜的丈夫得知他謝絕了法國科研中心年薪55萬法郎的聘請,決意要回新中國時,十分讚賞楊承宗,並請他吃飯。席間,他託年輕的楊承宗給毛主席帶口信:你回國後請轉告毛澤東,你們要反對原子彈,就必須自己擁有原子彈。……你們也有自己的科學家。他回國後,經錢三強將國際友人的重要建議轉告給了中央,這對黨中央在20世紀50年代初決定要研製我國自己的原子彈,發揮了積極的促進作用。這件事,他從未對別人說過,直到三十多年後,在青海湖邊西海鎮要建原子城紀念館時,這件事才在館裡公開於世。
20世紀50年代,當中央決定研製我國自己的原子彈時,是他帶領學生從上千噸鈾礦中,分離出1公斤武器級鈾235,為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的成功爆炸提供了核燃料。在實驗過程中,因為出現了意外,他為了保護其他人而一隻眼睛永久性失明。楊先生創建了我國第一個放射化學實驗室,並於1958年在中科大創建了我國第一個放射化學系。他是我國放射化學的奠基人,他的學生後來也有不少當了院士。可以說,他為“兩彈一星”做出了傑出貢獻和巨大犧牲,但遺憾的是,由於陰差陽錯,他既不是院士,也不是“兩彈一星元勳”,沒有獲得過任何名銜榮譽,的的確確是位沒有勳章的大功臣。
在去中科大之前,我就認識楊先生,對他的高格人品和低調作風特別欽佩。他家原住在中關村北區3號樓,在化學所西大門附近,那個房子很破舊。有一年,院裡計劃對中關村拆遷改造,當時對院士和老紅軍都有優先考慮,但不包括楊先生等不是院士的許多老科學家。一天傍晚,我去他家,想聽聽他的要求和建議,他還是同平時一樣,靜靜地坐在那裡,很少說話。他女兒很激烈地向我反映訴求時,他還兩次打斷她的話說:“聽組織的吧!”後來,我向分管此事的院領導提出,應該考慮楊先生的情況。開始有人還說:“他不是院士呀,怎麼能考慮?”我說:“他的功績我們又不是不知道,越是不吵不鬧的人,我們越要主動為他考慮,再說,他也是安徽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論級別也符合條件呀!”經過努力,楊先生終於也搬進了新的院士樓。
有一次,我從合肥回來去他家看望,正好他也是一個人在家。我坐他旁邊聊了一會兒後,不禁輕聲問他:“楊先生,您為國家做了這麼多的大事,有這麼多大貢獻,卻什麼榮譽也沒有過。您心裡有沒有過一點點不平衡?”他很坦然地看著我說:“最初的時候吧,好像也有過那麼一點點。但是,說實話,很快就過去了,沒掛心上。事情吧,只要有人做了就行,至於誰做的,其實沒那麼重要。”然後,他又笑著對我說:“實際上,我已經佔了便宜呢!”我對他的話十分不解,就問:“為什麼?”他繼續微笑著說:“你看,我今年96歲了,這身板還可以吧?如果很早就戴上了這個頭銜那個光環什麼的,成天忙這忙那的,身體很可能沒現在好;如果因為沒那些個身外的東西,又總是慼慼於懷,那我可能早就死了。對吧?”
楊先生就是這樣,功高蓋世,卻平和無爭。聽他女婿說,他每天早上起來都先做一套自編的健身操,然後聽法語廣播,對各種大事都很關心。比如中科院的和中科大的一些事情,他也都很瞭解。但是,他卻極少提出批評,總是笑眯眯的,活像個“佛爺”。直到整整100歲時,楊先生安詳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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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微信編輯: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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