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羽是我最反感的那種老闆

項羽是我最反感的那種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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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項羽看上去高大健美、誠懇友愛,最喜歡跟員工談理想、談奉獻。
聽說員工生病住院了,拎著兩斤水果就上住院部來探病,滿臉鼻涕眼淚,握著員工的手噓寒問暖。
結果到了該漲工資的時候,愣是把印章磨出包漿了也不捨得蓋個章。

《史記·淮陰侯列傳》:
“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刓弊,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
《史記·陳丞相世家》:
“項王不能信人,其所任愛,非諸項即妻之昆弟,雖有奇士不能用。”

劉邦正好相反,微信不回、電話不接,懶得過問員工的工作。
見了面三句話裡有兩句髒話,剩下一句問你要不要和他去洗腳城。
剛畢業的小年輕數落他,劉邦嘻嘻哈哈挨訓,也不生氣。
他自家的勞斯萊斯捐出來當公車,公司員工自己去財務部給自己開工資。

《史記·高祖本紀》:
“陛下慢而侮人,項羽仁而愛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與天下同利也。項羽妒賢嫉能,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戰勝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

《史記》記載劉邦“好酒及色”“喜施”,酒色財氣四樣,劉邦佔了仨。
唯獨錢財看的淡。


02

劉邦起義時已經活了48歲,早就明白了一個大道理:
“這世上沒有聖人,人人都是有私慾的,天下英雄擁戴俺劉季,不是衝啥玩意寬大長者,大家都是來打工掙錢的。”
陳平對劉邦項羽下過一個非常精準的評價:

《史記·陳丞相世家》:
“項王為人,恭敬愛人,士之廉節好禮者多歸之。至於行功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慢而少禮,士廉節者不來;然大王能饒人以爵邑,士之頑鈍嗜利無恥者亦多歸漢。”

直白點說就是:
那些講究禮儀、愛好名聲的人都跑去項羽那兒了。
來漢王您這兒的,都是道德真空、只談工資的粗鄙俗人。
小時候我討厭這種俗人,現在我特麼就是俗人。


03

題外話:
戰國末期的儒家已經開始走上了空想主義的道路。
如果說孔丘還有些務實精神,孟軻就已經有道德綁架的傾向了。

“君子言義,小人言利”
“水無有不下,故人性無有不善”

不能正視人性之惡,否定了人的私慾。
雖然很推崇孟子民貴君輕的氣節,但也很不喜歡他提出的苦難崇拜、性本善思想,以及那些莫名其妙的比喻論證。
與此相對應的是,項羽很受儒人擁戴,而劉邦極其反感儒人。
項羽死後,堅持為項羽守節的是魯地的儒生;劉邦討厭儒生,甚至做出了往儒生帽子裡撒尿這等瞠目結舌的壯舉。
劉項對儒家的喜惡,真是把他們兩個的性格寫絕了。
鉅鹿之戰的金牌打手英布,脫離西楚投奔漢國。
英布一進漢軍營帳,就看見劉邦拽的二五八萬,大喇喇地坐榻上洗腳。
英布後悔的差點沒一頭撞死。
可是等他到了自己的住處,一切待遇向漢王看齊,英布樂的不行。
“大喜過望”這個成語就是這麼來的。

《史記·黥布列傳》:
“淮南王至,上方踞床洗,召布入見,布大怒,悔來,欲自殺。出就舍,帳御飲食從官如漢王居,布又大喜過望。”


04

楚漢戰爭期間,西楚看似蒸蒸日上,可是項羽的下屬總得吃飯,用愛發電留不住人。
韓信、陳平,跳槽的時候籍籍無名,這倒也罷了。
可是彭城之戰明明項羽贏了,昔日大將英布卻倒投了劉邦;
固陵之戰明明項羽又贏了,西楚宰相(令尹)卻也降了劉邦;
就算是項羽族人,投奔劉邦的也不少。
混的最好的一個是項羽堂弟項舍,投降劉邦改名劉舍,一路官運亨通,最後在漢景帝時期當了丞相。
楚漢戰爭後期,孤家寡人項羽陷入了三面合圍的困境。
有能力、沒忠心的跑了個精光,有忠心、沒能力的又不頂用。
項羽左看看右看看,發現還剩一個有忠心又有能力的龍且,一拍大腿,就決定是你了!
龍且,你去北方頂韓信吧。
龍且那個激動啊,頭一次建方面之號,老闆終於捨得讓我獨當一面……
然後項羽開始夢幻操作了:你去打韓信,但不能讓你掛帥去,這樣吧,讓我侄子項佗當北伐大將,你當個裨將。

《漢書·陳勝項籍傳》:
時,彭越數反梁地,絕楚糧食,又韓信破齊,且欲擊楚。羽使從兄子項佗為大將,龍且為裨將,救齊。

北邊已經是燃眉之急了,項羽還要給龍且加幾個空降領導,這微操,歎為觀止。
龍且甚至連北伐軍的二把手都不是,大將項佗和裨將龍且之間還安插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亞將周蘭。

按陳平的說法,項羽只信賴兩種人:項家人和舅子哥。
西楚的三位大司馬裡,龍且、曹咎一直被項羽放在身邊,唯獨最沒名氣的大司馬周殷從一開始就駐軍九江國,鎮守南方。
或許周殷、周蘭二人,就是項羽的“妻之昆弟”吧。
項佗北伐,結果被韓信打敗。
項佗活蹦亂跳回了西楚,裨將龍且馬革裹屍。
項佗畢竟是老闆侄子,不好怪罪,怎麼辦呢?
西楚發揮了傳統藝能:甩鍋。
責任全都往死人龍且頭上一推,主帥項佗成沒責任的了。
最後項羽一路高歌猛進、轉進垓下的時候還在甩鍋,實在找不到背鍋俠,只好埋怨上天:

“天要亡我,非戰之罪!”


老天爺要能聽到,估計拳頭都嗯了。
你工資給的少就算了,還愛推卸責任,自從找了第一個背鍋俠曹無傷開始,項老闆就跟上癮了一樣。
作為大領導,不求你神文聖武啥都會,最起碼的擔當得有。
就跟大話西遊裡唐僧唱的那樣“背黑鍋我來,送死你去”。
領導都不敢擔責了,團隊幹活能有勁嗎?
後來項羽的侄子項佗也投降劉邦了,不知道正在垓下朝老天爺豎中指的項羽聽到了這個消息是什麼心情。


不要光讓窮打工的內卷,當老闆也要捲起來,早該卷卷了。
項羽究竟有沒有魅力?
漢大將軍韓信
漢丞相陳平
漢淮南王英布
漢射陽侯項伯
漢平皋侯項佗
漢桃侯項襄
漢丞相項舍
漢玄武侯
漢棠邑侯陳嬰
漢河東郡守季布
漢陽羨侯靈常
漢潁川縣侯利幾
漢將軍周殷
漢長沙王吳芮
漢燕王臧荼
……
這些人早就給出答案了。
劉邦

05

補充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
劉邦究竟算不算是濫殺功臣的皇帝?
皇帝,本質上是天下最大的地主。
皇帝所擁有的一切,來自於他對這片土地的治理權。
對皇帝來說,分股權就是劃分土地,允許他人自治。
1、劃給你的土地夠大,那你就是大股東(諸王),相當於進入董事會,能對公司發展方向提意見;
2、劃的土地較小,那就是小股東(列候),雖然在股東會上沒什麼發言權,但是辭了工作也能躺在股權上吃分紅;
3、不給你土地自治權,只給高官厚祿,那就是企業高管,給老闆打工,雖然不參股,但是吃工資也能過得不錯。
皇帝是董事長,也是佔股最大的大股東;晉朝以前的王爵是大股東;晉朝以前的侯爵是小股東;文武百官包括漢朝以後的王侯,都是企業高管。
西周模式,是董事長加一堆大小股東。
春秋戰國就是大小股東搶走了董事長的股權。
西漢模式只有董事長和小股東,大股東都被董事長吃掉了。
劉邦幹掉了大部分異姓王,分封了一些具有封國的列侯,共143人。
其他的王朝基本等同於家族企業,董事長持股100%,不再分股權給企業高管。
漢初諸王權力極大,他們可以自行徵兵、任免相國以下官員、頒佈律令。
可以看一下漢文帝時期諸侯王的地位:

《新書·等齊》:
“天子之相,號為丞相,黃金之印;諸侯之相,號為丞相,黃金之印,而尊無異等,秩加二千石之上。天子列卿秩二千石,諸侯列卿秩二千石,則臣已同矣。人主登臣而尊,今臣既同,則法惡得不齊?天子衛御,號為大僕,銀印,秩二千石;諸侯之御,號曰大僕,銀印,秩二千石,則御已齊矣。御既已齊,則車飾具惡得不齊?天子親號雲太后,諸侯親號雲太后;天子妃號曰後,諸侯妃號曰後。然則諸侯何損,而天子何加焉?妻既已同,則夫何以異?天子宮門曰司馬,闌入者為城旦;諸侯宮門曰司馬,闌入者為城旦。殿門俱為殿門,闌入之罪亦俱棄市,宮牆門衛同名,其嚴一等,罪已鈞矣。天子之言曰令,令甲令乙是也;諸侯之言曰令,令儀令言是也。天子卑號皆稱陛下,諸侯卑號皆稱陛下。天子車曰乘輿,諸侯車曰乘輿,乘輿等也。然則所謂主者安居,臣者安在?”

這已經是被劉邦削弱過一遍的同姓諸侯王了……
之所以出現這種現象,是因為秦末出現的分封制回潮。
周室分封,八百國祚,嬴秦集權,二世而亡。
在秦始皇失敗的前例下,當時的人們根據歷史經驗,普遍認為分封制是社會主流,也由此誕生了以韓信為代表的、以分封為訴求的割據軍閥。
下面是漢初的地圖,高帝時期的漢國是一個聯邦制國家,其餘各國控制的郡縣比劉邦直轄的地區還多。


李世民、朱元璋曾經不止一次批評韓信自取死路。
朱元璋暫且按下不表,李二鳳可是貴乎普遍認可的善待功臣的領導。
為何李二對韓信敵意如此之大,以至於把韓信與宦官趙高並列,寫入《金鏡述》以警示大臣?

《新唐書》:
“朕觀漢史,嘗怪高祖時功臣少全者。今視卿所為,乃知韓、彭夷戮,非高祖過。國之大事,惟賞與罰,橫恩不可數得,勉自脩飭,悔可及乎。”

《金鏡》李世民:
“白起為秦平趙,乃被昭王所殺;亞夫定七國之亂,卒為景帝所誅;文種設策滅吳,翻遭越王之戮;伍員竭誠為國,終罹賜劍之禍,乃君之過也,非臣之罪焉。至如趙高、韓信、黥布、陳豨之儔,此自貽厥釁,非君之濫刑之也!”

李世民對韓信的批判,其實也是陷入了中央集權王朝的思維定式,誤以為劉邦韓信的關係,是李二李靖那種君臣關係。
對於異姓王這類割據軍閥,劉邦削藩勢在必行。
列候與諸王的區別在於,列候能自治的土地遠比諸王要小,而且諸王大多是帶資入股、劉邦順水推舟予以承認,列候們則是劉邦主動封出來的。
對於這143功侯(見《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劉邦可以稱得上厚道。

《漢書·高帝紀》:
“而重臣之親,或為列侯,皆令自置吏,得賦斂,女子公主。為列侯食邑者,皆佩之印,賜大第室。吏二千石,徙之長安,受小第室。入蜀漢定三秦者,皆世世復。吾於天下賢士功臣,可謂無負矣。”

漢初功臣的封賞之重,也是後世朝代所未有的。
並非是劉邦一出生就比其他開國皇帝大方,漢初特有的功臣封國,恰恰是分封制餘波下形成的獨特景觀。
直至漢武帝中央集權一錘定音,這種現象才逐漸消失。
劉邦、韓信等人,作為春秋戰國最後的餘暉退出歷史舞臺,這大概就是時代眼淚吧。
最後補充北宋何去非的一篇文章,對於劉邦削藩的來龍去脈分析的非常清楚:

太長不看版:
劉邦出手太過大方,所以他和景帝、武帝被迫要收回多給的股份;後世的皇帝“吸取教訓”,一開始就給的少少的,功臣不曾擁有過那麼多,也就不會奢望得到更多。

人謂漢高祖以布衣之微,召號豪傑,起定禍亂,乃瓜裂天下以王。勳將韓、彭、英布,皆連城數十,南面稱孤,舉天下之籍而據其半。及夫釋甲就封,創血未乾,皆相視誅滅。蓋由高祖封賞過制,陷之驕逆,其於功臣不能無負。光武率義從之士,平夷盜逆,收還神器。天下既定,遂鑑高祖之失,第功行封,爵為通侯,大者不過數縣,而不任以吏事。是以元勳故將,皆能自全。
李靖,談兵之雄者也,亦以謂光武得將將之道,賢於高祖遠甚。嗟乎!是皆不深求高祖、光祖之事者也。天下之事有所必然者,雖聖智不能遷而避之。高皇以寬仁大度,役天下之智力而集大業。豈所謂陰忮暴忍,而喜忌人之功者耶?秦為無道,天下高材疾足爭起而競搏之,皆有代秦之心也。彭越、黥布皆以人傑操兵特起,未以其身輕屬於人者也。韓信挾百戰百勝之略,擇主而附,亦有大志,故身定全齊而自王之。方漢王大敗於彭城,隨何不能緩頰於淮南,則黥布不至。及困於固陵,諸侯棄約不會,微張良之畫,則彭越、韓信不從。方是時,漢王不捐數千裡之地,數以充三人者之慾而致其兵,則楚不亡。漢之待此三人者,譬若養虎,飽則不動,飢則噬人。由是觀之,封賞過制,豈得已哉?欲就大業於須臾之頃故也。雖然,大業就矣,而三人者之逼,天下之所共寒心也。以天下之皆寒心,則彼持是而安歸,且高祖亦得安枕而臥乎?故疑似之釁一發,而大禍集矣。此其勢必至於夷滅而後定也。光武痛宗社之禍,收率懷漢之民投袂而起,凡所攀附者多南陽故人,其尤偉傑者,寇、鄧數人而已。然較其材略,徒足以供光武指顧之役,非有驕桀難制,若韓、彭之與高祖也。天下既定,封以數千之戶,莫不志欲盈足,唯恐持保之不獲。為光武者,獨何隙以誅除之哉?而曰光武獨得保全勳舊之術,高祖於功臣有不容之忍,此不求二主所遇之不同,與夫勢理有所必至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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