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時期,李廣利兩徵大宛,西域諸國畏服,李廣利在西域的威名,與衛霍在匈奴相當。西域各國的質子到了長安,都要先拜望貳師將軍,這些人都算是李廣利的門生。
圖-李廣利二徵大宛國
樓蘭在漢朝的質子,即樓蘭王的次子,被杜周逮到罪證,施以宮刑。樓蘭王子犯什麼罪無人理會,但以宮刑來懲處等於羞辱樓蘭國,當然也是衛霍集團給李廣利製造麻煩。
這件事對漢朝和李廣利在西域的聲譽影響不小,三年後,樓蘭老國王去世。漢廷才發現送一個身體有致命殘缺的王子回去即位,不但無法傳承,而且他是否報復漢朝也不好說,最主要這是對樓蘭人極大的侮辱。
武帝以喜愛樓蘭王子為由,遣使令樓蘭人再立一位王子為國王,但不許迎回在匈奴的樓蘭王子。不過新國王屁股還沒坐熱,身在匈奴的樓蘭王子安歸帶匈奴騎兵殺回到樓蘭,殺死這個兄弟,自立為樓蘭王。武帝龍顏大怒,派人責令樓蘭王安歸到長安朝見。安歸不敢來,就將實力不俗的異母弟尉屠耆趕到漢朝為質。
安歸與匈奴親密,暗中給匈奴通風報信,先後截殺漢使衛司馬(軍職六品)安樂、光祿大夫(官職四品)王忠、期門郎遂成。安息及大宛遣使前來貢獻,路經樓蘭,也被樓蘭人殺死,並奪取貢物。
樓蘭人如此大膽,不僅有匈奴撐腰,因其背後還有同種的龜茲。
龜茲以庫車綠洲為中心,北枕天山,南臨大漠。龜茲有6970戶,81317人,控弦21076騎,是塔里木盆地人口與兵力最多的國家。龜茲定都延城(今新疆庫車附近),城周長近8000米,城牆最高達到7米。
龜茲王與屯田校尉賴丹積怨已久,早就欲殺之後快,於是趁匈奴勢力滲入西域諸國,樓蘭屢殺漢使之際,起兵攻殺輪臺的屯田校尉賴丹,此後漢朝在西域影響漸降,回到李廣利徵大宛前的狀態。
圖-庫車,古龜茲都城
若換在幾年前,漢朝肯定發兵攻滅樓蘭、龜茲,但此時衛霍集團與李廣利的奪嫡之爭進入高潮階段,漢帝國的精氣神都用在內訌上,誰也沒心思管西域發生了什麼。
短短几年,匈奴控制蒲類、鬱立師、卑陸、且彌、車師等國,立單桓、劫國、烏貪訾離三個匈奴系的國家,逼迫樓蘭送長子安歸為質並截殺漢朝使臣,籠絡龜茲攻殺漢朝屯田校尉賴丹,斷掉漢朝與烏孫、大宛的往來。
漢朝除了派玉門關的軍正(軍職五品)任文去問責了樓蘭王,並無其他軍事行動,特別是光祿大夫王忠這種比兩千石的大員被殺,武帝竟然無動於衷,因為隨後爆發了巫蠱之禍,漢朝元氣大傷。不久漢武帝去世,霍光與上官桀爭權,有十幾年時間漢朝無暇西顧。
公元前78年,大將軍霍光遣駿馬監(官職七品)傅介子出使大宛。漢朝通往大宛之路,途中的樓蘭、車師、龜茲等國地界早就過不去了,只能繞行絲路南道。傅介子是毛遂自薦要去的,而且他不繞道,就走絲路北道,經過樓蘭、龜茲二國。
傅介子祖上是開國功臣傅寬,封陽陵侯,食邑2600戶。門閥集團的一些子弟,確實有先輩遺風,輕死重氣,在戰場上甘死如飴。
傅介子到了樓蘭,責備樓蘭王安歸道:“王何以私教匈奴攔殺漢使?漢起大兵,不日將至。”
樓蘭王安歸從小在匈奴長大,回樓蘭奪位後,將異母弟尉屠耆趕到漢朝為質,可謂一箭雙鵰。
傅介子到了龜茲,對龜茲王道:“從居庸關到玉門關,漢廷已備足二十餘萬騎兵,要一舉攻滅匈奴。大王好自為之。”
龜茲王殺了漢朝在西域的屯田校尉賴丹,不過這還是巫蠱之禍前的事情,時間將近二十年了。龜茲不是樓蘭,實力強得多,距離也遠一些,沒那麼容易被嚇倒,但新的龜茲王也忌憚漢朝的軍力,不敢截殺傅介子。
傅介子到了大宛,歸路又至龜茲,這次他獲得一個重要情報,匈奴使者從烏孫回去,也在龜茲國。
傅介子聽說後撫掌擊節,傳令棄卻輜重,數十吏卒頂盔摜甲,各執兵器,輕騎直闖匈奴使者館舍。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數十漢軍乘其不備,一擁而入,將匈奴使者殺死,梟首馳歸。
不過霍光對此不以為然,既然龜茲和樓蘭沒有為難漢使,漢朝沒有必要在西域無事生非,主要精力還是要放在匈奴上。因此霍光以昭帝的名義下詔,傅介子轉授為平樂廄監(官職七品),補為中郎(官職八品)。
駿馬監和平樂廄監都是養馬的官,品級一樣,傅介子沒有升官。不過中郎雖然官不大,卻可以上朝,眼界是不一樣的。
傅介子不甘心,他有很多榜樣,比如趙破奴破樓蘭,封為浞野侯,食邑不詳。王恢破車師,封為浩侯,食邑不詳。李廣利破大宛,封為海西侯,食邑8000戶。成娩破車師,封為開陵侯,食邑1020戶。
傅介子還想立功,又向霍光提議:“樓蘭、龜茲二國,反覆無常,朝廷空言責備,若不加誅,將來後患無窮。”
霍光直言道:“樓蘭、龜茲相去遙遠,且烽燧廢棄,沙磧延綿千餘里。昔日李廣利遠征,勞師絕域,兵挫于堅城之下,如宋公之自衄於泓也。”霍光的意思是,若興師遠征,未必能取勝,即使取勝亦損兵折將。他講了一個典故,春秋時宋襄公為了稱霸中原,在泓水列陣迎戰楚軍,結果大腿中箭,不久就死去。霍光說李廣利損兵折將,不自量力,自取其辱,他與李廣利有私仇,偏見較深。
傅介子知道大將軍絕不會輕易發兵,又出主意道:“若置之不討,轉損國威。龜茲雖然有八萬眾,但地方廣大,人口分散,龜茲王身邊親衛不多,不如借出使之名刺殺之,另立親漢新王,威懾西域諸國。”
此時漢朝不僅面臨匈奴的軍事壓力,湟水流域的羌人、巴蜀以南的西南夷,都隨時可能兵變,霍光不想在西域惹事,說道:“王者之於西域戎狄,叛則征討之,服則安撫之。刺殺夷狄王者,此盜賊之行,今後遣史西域諸國,誰肯輕信?”
傅介子接話道:“夷狄者,殲之不為不仁,奪之不為不義,誘之不為不信。何也?信義者,人與人相於之道,非以施之非人者也。” 傅介子這話,是沒把樓蘭人當人看,自然不必講信義。
霍光眼中露出一道殺氣,旋即神光內斂,面朝傅介子道:“龜茲所殺屯田校尉賴丹本為扜彌人,汝襲殺匈奴使者,二事可相抵。樓蘭王卻三次殺我漢使,其心可誅。龜茲道遠,不如以樓蘭王首級祭祀。”
其實霍光早就想刺殺樓蘭王,只不過話要先由傅介子講出來,萬一事情不成,後果肯定也是傅介子承擔,這就是霍光的高明之處。
圖-羅布泊,古樓蘭附近
公元前77年三月,傅介子奉命,率精兵百人,齎持金銀幣帛,一路揚言奉天子詔令,頒賜西域各國。
四月,傅介子來到樓蘭。樓蘭王安歸親自接見,但左右親衛環繞,且各帶兵器,嚴陣以待。
傅介子見難以下手,皺眉喝著葡萄美酒,心生一計。
傅介子連夜整裝,遣人辭別樓蘭王,準備啟程西行。樓蘭王派人探知虛實,傅介子故意將所帶黃金錦繡取出,與樓蘭人觀看,告之曰:“我此來奉天子命,攜此珍貴之物,遍賜各國。今到汝國,汝王以重兵相壓,此非對上國使臣之禮也。汝可回去告知汝王,若不速來受取,我即前往他國矣。”
樓蘭王聞言,相信傅介子此行並無惡意,絕不敢過於開罪漢使,畢竟樓蘭是漢朝通往西域的第一國,此前被趙破奴滅過一次。
傅介子一路行到樓蘭國西界,樓蘭王隨帶國中貴人和親兵數百人追來,望見傅介子,笑容滿面。
圖-羅布泊鹽場
傅介子將樓蘭王等十餘人迎入帳中坐定,排下筵宴,一同入席飲酒。副使將黃金錦繡陳列筵前,樓蘭王見了,不覺眉飛色舞,遂與傅介子開懷暢飲。
飲到酒酣耳熱,介子見樓蘭王眩神迷,十幾個樓蘭貴人及親兵面色微醺,皆有醉意,便舉杯擲地。漢軍倒酒的二人,雙劍齊出,從樓蘭王背後刺入,劍尖直透身體,從前胸穿出,樓蘭王大叫一聲,立時倒地而死。
樓蘭貴人親兵酒醒了八九分,都跳起來拔刀,傅介子大吼一聲:“漢兵將至,毋動,動,滅國矣!”
樓蘭貴人面面向覦,傅介子又道:“樓蘭王安歸私通匈奴,劫殺使者,罪在不赦,天子遣我前來誅王。今王安歸既已伏誅,其餘一切如故。現有王弟尉屠耆在漢,汝等當立之為王。漢兵不日將到,汝等勿得妄動,自取滅亡之禍。”
樓蘭貴人聞言,只得連聲應諾,傅介子命他們各就原職,等候新王尉屠耆。
傅介子便梟樓蘭王安歸首級,飛馬入玉門關,又一路乘坐驛車,趕到長安,奏知大將軍。
霍光命將樓蘭王首級,懸掛北闕之下示眾,待遇等同南越王趙建德、大宛王毋寡。
樓蘭陰事匈奴陽奉漢,傅介子奪樓蘭之魄,寒匈奴之膽。昭帝封傅介子為義陽侯,食邑759戶,立尉屠耆為樓蘭王,改其國名曰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