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權勢熏天,從不覺得別人會有什麼權利。”上世紀最重要的藝評家羅傑·弗萊(Roger Fry)在家信中這樣評論摩根。說這話時,弗萊剛剛拒絕了大都會博物館館長助理的職位,而向他發出offer的人正是彼時該館董事——J.P.摩根。
摩根更為人熟知的身份是美國著名銀行家、摩根財團第二代掌門人、金融寡頭、“世界債主”。他發家於“鍍金時代”(The Gilded Age)——這時,美國的工業與技術得到前所未有的發展。短短几十年內,其工業總產值就超越英國成為世界第一大工業強國。
吉伯爾特·斯圖爾特《華盛頓肖像》,布面油畫,76.8×61.4cm,自1795年開始繪製,藏於大都會博物館
在此期間,藝術界發生了兩件值得關注的事:一,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於1870年成立,董事陣容正是鍍金時代狂熱的佼佼者們:金融鉅富、生意人、律師、市政官員……二,J.P.摩根的產業向鋼鐵、鐵路等領域滲透,認購各國國債,成為世界頭號金融大亨。同時,其人生步入最後的20年,目光轉向了藝術。
大都會博物館自1873-1879年的建築體,位於紐約西14街128號
面對如今“世界三大博物館”之一的大都會,人們恐怕無法想象世紀之交的它有多麼貧瘠。1904年,摩根任大都會董事長時已67歲。他的征途是宏偉、遠大的境地。因此對於弗萊的拒絕,摩根表示無感。
或許,生意場上的大風大浪也令其完全注意不到這些“小細節”。隨後,大都會博物館的收藏重點因其到來發生了巨大改變:從早期的“複製品和二流藝術品”真正轉向“老歐洲”們手中的珍藏與偉大的精品原作。
弗拉·菲利普·利比《Portrait of a Woman with a Man at a Casement》,木板蛋彩畫,61.4×41.9cm,1440年,藏於大都會博物館
老彼得·勃魯蓋爾《The Harvesters》,木板油畫,119×162cm,1565年,藏於大都會博物館
摩根在大都會“一手遮天”,強大的掌控欲蔓延到藝術領域。這對起步階段的博物館顯然奏效。他首先為機構“剔除所有不達所知標準的藏品”,接著命令所有人“在未來的歲月,必要時以最高形式,在前所未有的氣氛中,滿足機構的藏品徵集。”而後,這位董事找到了羅傑·弗萊。後者拒絕了第一份offer後,又在搖擺不定中接受了對方再次遞來的橄欖枝。他成為大都會博物館的繪畫部主任,並負責歐洲藝術的徵集。
在該時段,美國藝術尚且匱乏,百萬富翁們感興趣的是購買,而非創造。摩根的登場將猛烈地催化此現象。
喬凡尼·貝利尼《Madonna and Child》,木板油畫,88.9×71.1cm,15世紀80年代,藏於大都會博物館
和弗萊想象中一樣,給摩根做員工並不好受,與金融版圖同時滋長擴張的是其蠻橫的做事風格以及不近人情的性格。弗萊曾描述過自己上司徵件時的狀態:摩根經常自己拍板買東西……甚至懶得通告其他董事或館長。後者只能快馬加鞭地籌款,為其付賬。
摩根要的是宏圖霸業,他的武器是極具壓倒性的霸道與蔑視。“如同一位君王”,弗萊抱怨道。與之同步的是摩根可怖的徵集操作,正如他所說:“當我能連鍋端的時候,何必為一件小玩意兒費勁?”所以在20世紀初,他以颶風般的氣勢“洗劫”了藝術史,將歐洲藝術品一股腦捲回了“家”。
倫勃朗《The Small Lion Hunt (with Two Lions)》,紙本蝕刻,15.4×12.1cm,1629年,摩根共擁有倫勃朗蝕刻版畫超過300件,此幅購於1905年。
摩根還厭惡討價還價。他通常的做法是問交易商花了多少錢買進,然後在此之上加價10%至15%成交。如今仍在大都會博物館佔據一席的加蘭收藏(The Garland Collection)就是這樣來的:1901年,長期展出於該館的加蘭收藏被畫商約瑟夫·杜維恩(Joseph Duveen)以50萬美元買下。大都會曾一度希望作為捐贈收藏這批瓷器。於是在杜維恩消費的次日,摩根拜訪了其畫廊,以60萬美元買回整套收藏交還大都會,並指使這位畫商替機構填補其中的缺項。
此人的確自我意識旺盛,以至於“在很多方面缺乏感知”。這包括但不限於他瘋狂地“買買買”,令博物館的運營費用直線上漲,財政赤字成為家常便飯。然而,摩根又總是那個拿出支票數額最大以填補空缺之人。且他為大都會帶來的寶藏也不可小覷,那是其徵集到的最好藏品:拉斐爾的畫作《科隆納祭壇》、基督教聖禮織錦掛毯、亨切爾裝飾藝術收藏……
Mummy of Artemidora,羅馬時期,由摩根捐贈,現藏於大都會博物館
另一方面,弗萊的工作也收穫頗豐。達·芬奇的素描《老人頭像》、雷諾阿的肖像畫《夏龐蒂埃夫人和她的孩子們》,以及波提切利、喬凡尼·貝利尼等藝術家的精品皆被其逐一搜集購得,這構築了大都會館藏的重要一角。
雷諾阿《夏龐蒂埃夫人和她的孩子們》,布面油畫,153.7×190.2cm,1878年,藏於大都會博物館
J.P.摩根從不是某一流派的忠實追隨者,他甚至收藏過達·芬奇的筆記本、葉卡捷琳娜二世的鼻菸盒、莎士比亞所著《第一對開本》(First Folio)。在其“百科全書式”的藏品中,繪畫所佔不足5%。一次,他在給姐姐瑪麗·彭斯的信中披露道:“希臘古董我已收集得差不多,現在正在搞埃及古董。”
丁託列託《Portrait of a Man》,布面油畫,127×101.6cm,1600年,藏於摩根圖書館
一年中,摩根有三個月都在大肆旅行、購物。很快,其住宅就放不下堆積如山的藝術品了。1900年,他買下紐約東36街的一棟建築,為其收藏打造了一座文藝復興風格的圖書館。五年後,該館成立;2006年,由建築師倫佐·皮亞諾(Renzo Piano)操刀擴建,直至如今其仍是紐約的地標性博物館——摩根圖書館(The Morgan Library & Museum)。
摩根圖書館外部
而在1912年,其離開人世的前一年裡,摩根花在買藝術上的錢已達到6000萬美元(相當於今天的10億美元)。一位一生都在建立穩定財務結構的銀行家,將超過50%的收益用於收藏藝術品,這已不是單純用佔有慾旺盛可以解釋的行為——或許,他的目標是建立一個藝術品帝國。
此跡象在其生命的末期才草蛇灰線般顯露。1913年,摩根的健康狀況日益惡化。沒有確診任何絕症,或許是來自競爭對手的壓力,或許是投資建造的“泰坦尼克號”的沉沒,心靈折磨令其困頓疲乏。
再後來,摩根的兒子傑克·摩根向大都會博物館捐贈了約7000件藝術品,又向沃茲沃斯藝術博物館(Wadsworth Atheneum Museum of Art)捐贈了約1300件作品;摩根圖書館被完善保存,運轉至今;一些作品被賣出,在流轉中成為無數機構的珍藏……
最終,摩根強悍的身影被定格在藝術史中。有人評價他是“嗜血的惡魔”,有人認可他為金融界“最後一位泰坦”。譭譽來自外人,在歷史薄薄的一頁紙裡,顯得無足輕重。
正如收藏家約翰·約翰遜(John G. Johnson)對他的評價:摩根的意志如同超強的自然力,僅靠人類無法改變或施加影響;摩根待人處事的方式傷害了很多人的自尊心,但他的自尊心卻包含遠大抱負,超越人們看到的單純的虛榮。這種抱負若是讓美國文明與其所推崇備至的歐洲文化並駕齊驅——摩根做到了。
精彩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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